【周易十翼】系辞•下传-(清)张烈撰《读易日钞》

旧版内容| 2023-02-23| 0

【周易十翼】系辞•下传 (清)張烈撰《讀易日鈔•卷八》

欽定四庫全書|讀易日鈔卷八

贊善張烈撰

繋辭下傳

第一章

八卦成列,象在其中矣。因而重之,爻在其中矣。剛柔相推,變在其中矣。繋辭焉而命之,動在其中矣。吉凶悔吝者,生乎動者也。

剛柔者,立本者也。變通者,趨時者也。吉凶者,貞勝者也。天地之道,貞觀者也。日月之道,貞明者也。天下之動,貞夫一者也。夫乾,確然示人易矣。夫坤,隤然示人簡矣。爻也者,效此者也。象也者,像此者也。爻象動乎内,吉凶見乎外,功業見乎變,聖人之情見乎辭。天地之大德曰生,聖人之大寶曰位,何以守位曰仁,何以聚人曰財,理財正辭、禁民為非曰義。易有象、有爻、有變、有動,此四者何自出乎?夫兩儀四象雖有畫而未成卦之形體,惟四象之上各加一奇一耦,而乾、兌、離、震、巽、坎、艮、坤以次成列焉,然後卦之形體可見。蓋統八卦而觀之,但見其成列耳。即八卦而逐一觀之,則見其三奇者乾象,三耦者坤象,一陽在二隂下者震象,一隂在二陽下者巽象,陽在隂中者坎象,隂在陽中者離象,一陽在二隂上者艮象,一隂在二陽上者兑象,是八卦方成列而各卦之體象已在其中矣。因此成列之卦各以一卦為主,而八卦次第重加其上,是但見其重為六十四卦也,而六爻之錯陳遂已在其中矣。此二者,卦爻所由備也。卦爻已備,故合卦圖以觀,但見其一剛一柔,互相推盪,止此兩畫之交互,而卦爻之錯綜變換,不可執一者,已在其中矣。卦爻既變,得失生焉。聖人因其所變之得失,而繋辭以命其吉凶,是方有其辭,未及于占也,而占者所值當動之卦爻,又已在其中矣。此二者,變動所由具也。夫象也,爻也,變也,皆具于易者也。至于動,則占者之所值,而吉凶悔吝之占别矣。故吉凶悔吝雖具于辭,然必由卦爻之動而後見,是生乎動者也。以卦爻之動言之,當其始也,則一剛一柔,卦爻各有定體,是所以立本者也。及其剛變而通于柔,柔變而通于剛,消息進退,有時迫之,是乃動而趨乎時者也。夫畫有定體,而變旡定用,則吉凶悔吝之生乎動者,信乎不可以一端裁矣。然吉凶旡定形,而未嘗旡定理。天下事非吉即凶,吉者斷旡凶理,凶者斷旡吉理,二者相勝,不容並立。惟視兩途分數之多寡強弱以為定,而未嘗差混焉,是乃天下之正理、常理、貞勝者也。何也?凡物皆有其正者以為常,如天地之道,其所為正而常者,惟示人而已矣。日月之道,其所為正而常者,惟明照而已矣。天下之動雖旡窮,其所為正而常者,則惟一理焉。動雖旡定,必有一至是之理,不可以他岐者。順此則吉,逆此則凶,此吉凶之所以貞勝,而吉凶悔吝之生乎動者,雖變通而未嘗旡定理也。然是卦爻吉凶也,夫孰非本于天地者哉?夫天之所以為天者曰乾,一理所在,靜則專,動則直,止此一理,有何艱難?是確然至健,明示人以理之本,如是其易矣。夫地之所以為地者曰坤,一理所在,靜則翕,動則闢,止此一理,有何繁擾?是隤然至順,明示人以理之本,如是其簡矣。惟理本易簡,而天地之示人者,人尚不悟,故聖人作爻象以顯之。前所謂爻也者,奇以效乾,耦以效坤,乃傚此易簡之理以告人者也。前所謂象也者,卦之陽息隂消以象乾,隂息陽消以象坤,乃像此易簡之理以告人者也。既有爻象,斯有變占。試觀人之揲蓍求卦,其始也,分掛揲扐,未成爻象,而爻象將出,是爻象動乎蓍卦之内也。其終也,爻象既成,而吉凶之占已決,是吉凶見乎蓍卦之外也。方其爻象動乎内也,卦雖未成,然有變則自有卦有占,人之所以通志成務者,已在于此,是天下之功業,即現于蓍卦方變之時矣。及其吉凶見乎外也,辭已明示,其言吉者,惟恐人不入于吉,言凶者,惟恐人或入于凶,是聖人憂民旡已之情,遂現乎辭矣。卦爻吉凶之本于易簡如此,是易簡也。天地之造化,聖人之功業,皆不能外焉。以天地造化言之,天地之事不勝舉,然舉其大德,則惟以生物為心,此外不存餘事,旡難也,旡繁也,天地之造化,一易簡盡之矣。以聖人功業言之,聖人之大寶曰位,守位在人,聚人在財,而聖人欲為聚人守位計,則必理其財焉,理財之後,又必正其訓教之辭焉,又必設刑罰以禁民為非焉,是三者,皆秉于義而已。義者理之宜,以義理財,以義正辭,以義禁非,裁斷不屈,至易也,順理不違,至簡也,以是聚人而守位,聖人之功業,一易簡盡之矣。信乎天下之動,貞夫一易之所示者,此易簡也,學易之所當先識者,此易簡也。

第二章

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,仰則觀象於天,俯則觀法於地,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,近取諸身,遠取諸物,於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類萬物之情。作結繩而為網罟,以佃以漁,蓋取諸離。包犧氏沒,神農氏作,斵木為耜,揉木為耒,耒耨之利,以教天下,蓋取諸益。日中為市,致天下之民,聚天下之貨,交易而退,各得其所,蓋取諸噬嗑。神農氏沒,黄帝、堯、舜氏作,通其變,使民不倦,神而化之,使民宜之。易窮則變,變則通,通則久,是以自天祐之,吉旡不利。黄帝、堯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,蓋取諸乾坤。刳木為舟,剡木為楫,舟楫之利,以濟不通,致遠以利天下,蓋取諸渙。服牛乘馬,引重致遠,以利天下,蓋取諸隨。重門擊柝,以待暴客,蓋取諸豫。斷木為杵,掘地為臼,臼杵之利,萬民以濟,蓋取諸小過。弦木為弧,剡木為矢,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,蓋取諸睽。上古穴居而野處,後世聖人易之以宫室,上棟下宇,以待風雨,蓋取諸大壯。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葬之中野,不封不樹,喪期旡數,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椁,蓋取諸大過。上古結繩而治,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,百官以治,萬民以察,蓋取諸夬。

聖人融會天下之理以作易,故易有以該天下之事。凡聖人制器,皆不出乎易象焉。夫天下之物,其理之隱而不可見者,為神明之德;其材之殊而不一者,為萬物之情。此二者,天地人物在在有之,人不能遍識也。惟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,仰則觀象于天,俯則觀法于地,而得其所以象、所以法;觀鳥獸羽毛之文與天地之所宜,而得其所以文、所以宜;近取諸身,遠取諸物,而得身與物之所為體。蓋旡往非隂陽,旡往非消息也。聖人有悟于此,象隂陽而畫為奇耦,因奇耦而重為八卦,因八卦而重為六十四卦,則舉天地間隂陽之德性皆備其中,隂陽之情形皆備其中。如健順動止之屬,其德之神不測而明不昧者,易皆有以通而合之;如天地雷風之屬,其情之散為萬物者,易皆有以類而象之矣。惟易有以通神明、類萬物,是故聖人制器之事,皆不出乎易象。如作結繩而為網罟,以佃以漁,是包犧作之,使人可以制物耳。今考其兩目相承,離象也;物麗焉,離德也。則謂網罟之設,取諸離可也。如包犧氏沒,神農氏作,斵木為耜以入土,揉木為耒以為耜柄,耒耨之利以教天下。今考其二體皆木,上入下動,皆益象也。且農事既興,天下之益莫大于此,則謂耒耜之設取諸益可也。如日中為市,致天下之民,聚天下之貨,交易而退,有無相資,各得其所。今考其上明下動,噬嗑象也,則謂日中之市取諸噬嗑可也。如神農氏沒,黄帝、堯、舜氏相繼而作,是時太古樸陋之俗已幾變矣,聖人因其勢之將變而更新以通之,使民樂趨而不倦焉。然其所以通變者,非聖人強用其智慮以作為于其間也,因其自然之變而以自然之理處之,有莫知所以然而適中欵會者,是為神而化之,故能使民鼔舞神化之内而安以為宜,此所以樂趨而不倦也。何則?天下變化之理謂之易,易理之在天下,凡勢數至窮極之時則必思變,欲變則人必因而通之以更新其制,通之則協人情、當天理而可久,惟通之至于可久,是以自天祐之,吉旡不利也。黄帝、堯、舜知天下草木皮羽之風已將變也,故一垂衣裳之制而天下翕然趨之,禮儀興,等威辨,已變為大治而莫知所為,是其變化而旡為,即天地之旡心而成化,乾坤象也,則謂衣裳之制取諸乾坤可也。如刳木而虚之為舟,剡木而鋭之為楫,舟楫之利以濟不通,致遠以利天下,是木在水上,渙象也,則謂舟楫之制取諸渙可也。如服牛乘馬而牛以引重,馬以致遠,以利天下,是下動上說,隨象也,則謂牛馬之用,取諸隨可也。如立為重門,擊柝相警,以防待暴客,是豫備之義也,則謂禦暴之用,取諸豫可也。如斷木為杵,掘地為臼,臼杵之利,使民始知精食,而咸獲濟焉,其制之下止上動,小過象也,則謂臼杵之制,取諸小過可也。如加弦于木而為弧,剡木使鋭而為矢,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,蓋睽乖而後用威以服之之義也,則謂弧矢之制,取諸睽可也。如上古冬穴居,夏野處,風雨莫蔽,後世聖人易之以宫室。上有棟,下有宇,以防待風雨,蓋壯固之義也,則謂棟宇之制,取諸大壯可也。如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置之野中而已,不封以土,不樹以木,其喪期旡數焉,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。蓋送死大事,宜過于厚,大過義也,則謂棺槨之制,取諸大過可也。如上古民淳事簡,惟結繩足以記之,後世易于淆亂,聖人易之以文字之書,合約之契,庶乎上而百官之事有所稽,下而庶民之事有所考,以治以察,是明決之義也,則謂書契之興,取諸夬可也。凡此十二事者,于易皆有合,聖人所以開世牖民,相繼而為功于天下者,悉備于是,信乎易之為理,天下萬事之形似也。

第三章

是故易者,象也。象也者,像也。彖者,材也。爻也者,效天下之動者也。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。

是故易者非他,合之為六十四卦,分之為三百八十四爻,皆奇耦之形體而已。而此象也者,正所以像夫造化事物之理。蓋造化事物之内,莫不有神明之德焉,萬物之情焉。易之象,所以擬其形似也。有伏羲之象,因有文、周之彖與爻。而彖之所言者非他,蓋一卦之内,自有卦體、卦德、卦象、卦變或善或惡之材質。彖之所言者此也。爻之所言非他,天下之動旡窮,六爻之動亦无窮。故聖人擊爻,正以摸倣事變于卦爻之下,以告人也。夫既有象以像天下之理,又有彖辭以言其材,又有爻辭以效其動,則何理不備?何幾不研?是故本旡形者吉凶,而因象辭以生;至微茫者悔吝,而因象辭以著。至于吉凶生,悔吝著,而易之為功遂旡窮矣。

第四章

陽卦多隂,隂卦多陽,其故何也?陽卦奇,隂卦耦。其德行何也?陽一君而二民,君子之道也;隂二君而一民,小人之道也。

易之純陽者為乾,純隂者為坤,其分隂陽旡可疑矣。至于震、坎、艮,陽卦也,宜乎陽畫多而反多隂。巽、離、兌,隂卦也,宜乎隂畫多而反多陽。此其故何也?蓋陽卦應得奇數,隂卦應得耦數。今陽卦一陽為一畫,二隂為四畫,合之為五,是奇數也,所以宜多隂。隂卦一隂為二畫,二陽為二畫,合之為四,是耦數也,所以宜多陽。夫其所以分隂陽者,固如此矣。然則其德行為何如?夫陽統隂,有君象;隂從陽,有民象。今陽卦多隂,是為一君而二民,統賤于貴,其德為明分,其行為循禮,是君子之道也。隂卦多陽,則為二君而一民,民旡定主,兩尊並爭,其德為昏昧,其行為拂亂,是小人之道也。蓋分隂分陽之中,其公私邪正之不同又如此。第五章

《易》曰:憧憧往來,朋從爾思。子曰:天下何思何慮?天下同歸而殊塗,一致而百慮。天下何思何慮?日往則月來,月往則日來,日月相推而明生焉。寒往則暑來,暑往則寒來,寒暑相推而歲成焉。往者屈也,來者信也,屈信相感而利生焉。尺蠖之屈,以求信也。龍蛇之蟄,以存身也。精義入神,以致用也。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過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。窮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《易》曰:困于石,據于蒺藜,入于其宫,不見其妻,凶。子曰:非所困而困焉,名必辱。非所據而據焉,身必危。既辱且危,死期將至,妻其可得見耶?《易》曰: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,獲之,旡不利。子曰:隼者,禽也。弓矢者,器也。射之者,人也。君子藏器于身,待時而動,何不利之有?動而不括,是以出而有獲。語成器而動者也。子曰:小人不恥不仁,不畏不義,不見利不勸,不威不懲。小懲而大誡,此小人之福也。《易》曰:屨校滅趾,无咎。此之謂也。善不積,不足以成名。惡不積,不足以滅身。小人以小善為旡益而弗為也,以小惡為旡傷而弗去也。故惡積而不可掩,罪大而不可解。《易》曰:何校滅耳,凶。子曰:危者,安其位者也。亡者,保其存者也。亂者,有其治者也。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亂,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。《易》曰:其亡其亡,繫于包桑。子曰:德薄而位尊,知小而謀大,力小而任重,鮮不及矣。《易》曰:鼎折足,覆公餗,其形渥,凶。言不勝其任也。子曰:知幾其神乎!君子上交不諂,下交不瀆,其知幾乎!幾者,動之微,吉之先見者也。君子見幾而作,不俟終日。《易》曰:介于石,不終日,貞吉。介如石焉,寧用終日,斷可識矣。君子知微知彰,知柔知剛,萬夫之望。子曰:顔氏之子,其殆庶幾乎!有不善未嘗不知,知之未嘗復行也。《易》曰:不遠復,旡祗悔,元吉。天地絪緼,萬物化醇。男女構精,萬物化生。《易》曰:三人行則損一人,一人行則得其友。言致一也。子曰:君子安其身而後動,易其心而後語,定其交而後求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全也。危以動,則民不與也。懼以語,則民不應也。旡交而求,則民不與也。莫之與,則傷之者至矣。《易》曰:莫益之,或擊之,立心勿恒,凶。

卦爻之辭,其理有引伸莫盡者,畧舉數爻。如咸九四爻曰:憧憧往來,朋從爾思。夫從止于朋,是憧憧之過也。而憧憧之病,正由于思。人好自用心計,所以多思。思不已而多慮,實則旡所用吾思慮也。試就天下曠觀一番,何用思,何用慮哉?極天下之境而合計之,感應之理,究歸本同,而特其塗不得不殊。感應之理,極致惟一,而特其慮不得不百。其殊也,自然而殊;其百也,自然而百。彼既本有自然之理,我何用思慮為乎?彼四之所以憧憧其思者,特于往來感應之際,不能旡心耳。孰知往來皆自然之理乎?如日往則月自來,月往則日自來,日月相推而明生焉,不待思也。寒往則暑自來,暑往則寒自來,寒暑相推而歲成焉,不待思也。推其故,則凡往者皆屈也,來者皆伸也。有屈則必伸,既伸則復屈,屈伸相感而明生,歲成之利生焉,總不待思也。不特此也,縱觀天下之物,亦何在非屈伸相感,自然之機乎?如尺蠖之屈,其屈本以求伸也,伸之理自在屈,不待思而尺蠖有然。龍蛇之蟄,其蟄本以存身也,存之理自在蟄,不待思而龍蛇有然。又不特此,即推之聖學亦然。凡事理之宜謂之義,而裁制曲當之妙,有言不能擬,思不能及者,又至神也。必也精研其義,至于入神,是乃收約心思,以入義理,屈之至耳。然惟義精,則應事裕如,正所以推致其用也,伸也。既致用矣,則用旡不如意,而身之所適皆安,伸之至耳。然惟用利,則理之得于心者,日積日高,以崇德也,屈也。夫精義不覺其已致用,利用不覺其已崇德,皆屈伸相感,自然之機,不待思者也。夫既内焉精義,而外有以致乎用,外焉利用,而内有以崇乎德,内外只管如此交相養,互相發,則過此以往,欲已而不能已,幾非在我,亦不自知其所至也。至于交養互發之功,熟而又熟,則德盛矣。德盛,則此心之全體妙用,與天地脗合旡間,自有以窮其合一不測之神,知其推行有漸之化,是窮神知化,惟俟其德之盛也。然不知者往而屈,自致者來而伸,是亦自然之理耳。然則曠觀天下,自造化物理,以至聖學,屈伸往來,旡非自然,有欲強之而不可者,果何用思慮為哉?如困六三爻曰:困于石,據于蒺藜,入于其宫,不見其妻,凶。蓋天下事,惟中正之人,能量力以處。苟此人非我所能困,而我欲困之,徒勞旡功,適以形拙,名必辱矣。此人非我所可據,而我欲據之,託身非所,身必危矣。既辱且危,死期將至,妻其可得見耶?甚矣,不中正者之不可與涉世也。如解上六爻曰: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,獲之,旡不利。夫隼者,鷙害之禽也。弓矢者,射隼之器也。用此器以射之者,人也。人以用器,而器以射禽,君子之為天下解悖,亦貴有其器而已。君子有解悖之志,必將解悖之具平素蓄備于身,然後待可乘之時而動,何不利之有?何也?器不素備,則臨動必多結礙。今也器既素具,動之所施,旡不如意,動而不括,此所以隨出而隨獲也。上之所謂獲之,旡不利者,正謂其以已成之器而動者也。欲解悖者,可不先備器乎?為國者宜知小人之情,小人不恥于不仁,不畏于不義,故其所勸惟利,不見利不勸,所懲惟威,不威不懲,是以待小人必宜有以懲之。當其初為惡即懲之,則其後終不敢為惡,小懲而大誡,此小人之福也。故易噬嗑初九曰:屨校滅趾,无咎。正此謂也。善惡皆在于積,善不積不足以成名,惡不積不足以滅身。小人以小善為旡益而弗為,以小惡為旡傷而弗去,不知日積日累,此身遂全,旡善而全是惡矣。故惡積而不可掩,使至于罪大而不可解,若此求旡滅身,得乎?故噬嗑上九爻曰:何校滅耳,凶。人主莫不欲安、欲存、欲治,然以理求之,則自見其危者,乃所以安其位者也;自見為亡者,乃所以保其存者也;自見為亂者,乃所以有其治者也。理本如此,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治而不忘亂,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以常存常治也。故否九五爻曰:其亡其亡,繫于苞桑。人之德與才、欲與事任相稱,苟德薄位尊,智小謀大,力小任重,鮮不及于禍。鼎九四爻曰:鼎折足,覆公餗,其形渥,凶。言不勝任也。事有幾微,能知幾者,其為神人乎?凡人上交欲恭,恭即易流于謟,謟不謟之間,所爭旡多,謂之幾;下交欲和,和即易流于瀆,瀆不瀆之間,所爭旡多,謂之幾。觀君子上交自不至于謟,下交自不至于瀆,此非獨照于幾微之際不能也,其知幾乎?夫幾者,何也?幾者,人心一念初動之微。一念動于善,即吉之兆;一念動于惡,即凶之兆,是吉凶之先現者也。幾之所繫,若此其重,彼謟不謟、瀆不瀆之所從分者,正在此,固甚難知也。惟君子見幾之吉,則作而趨之;見幾之凶,則作而避之。蚤見蚤決,不俟終日,非止不謟不瀆而已。君子之知幾如此,果何由哉?豫六二爻曰:介于石,不終日,貞吉。蓋人之神智清明,由于旡欲而靜。君子不溺于豫,嗜好不足摇之。介如石焉,寧用終日?斷可以識凡事之幾微矣。試舉其知幾之實。凡天下事,或當藏而微,或當顯而彰,或當委順而柔,或當勁直而剛,其間是非彼此,間不容髪。君子以介石之衷,能隨其時之所宜而悉知之,則其高識有以見衆人所不能見,深心有以成衆人所不能成,豈非萬夫之望乎?信乎其如神矣!惟聖人與道為一,其次則近之。若顔氏之子,其殆幾于道乎!蓋道旡不善,而近道者去不善以復于善。顔子有不善未嘗不知,知之未嘗復行。夫知過易也,知之未嘗復行,則幾純于道矣,故曰庶幾。復初九爻曰:不遠復,旡祗悔,元吉。若顔子是已。天下之理,相與之意專,而後能成功。天地惟氣之相交,絪緼莫解,故萬物之氣化者,其秉質皆醇厚而凝結也。男女惟以其氣之精者相構,故萬物之形化者,化生不窮也。是二者皆由于兩相與之專一,故損六三爻曰:三人行則損一人,一人行則得其友。言相與之貴于致專也。君子有立心之恒焉,必使身與理適安其身,而後形于動作;必使心與理和易其心,而後出為語言;必使上下相孚定其交,而後求以賦歛。君子修此三者,故動而順,語而從,求而至,能處于安全也。若身不順理,危以動,則人孰從之?理不足而怵于氣,懼以語,則人孰應之?旡交于下而欲求其財,則人孰與之?至於莫與,則傷之者且至矣,故益上九爻曰:莫益之,或擊之,立心勿恒,凶。凡此十一爻者,皆有不盡之精義焉。由此觸類通之,他可知矣。

第六章

子曰:乾坤,其易之門邪?乾,陽物也;坤,隂物也。隂陽合德而剛柔有體,以體天地之撰,以通神明之德。其稱名也,雜而不越。于稽其類,其衰世之意邪?夫易彰往而察來,而微顯闡幽,當名辨物,正言斷辭,則備矣。其稱名也小,其取類也大,其旨遠,其辭文,其言曲而中,其事肆而隱,因貳以濟民行,以明失得之報。

易理變化至旡窮也,然推所由來,皆出于乾坤二畫,乾坤其殆易所從出之門耶?何也?乾坤既有奇耦之形,則皆物也。然乾畫一而實,是陽物也;坤畫二而虚,是隂物也。一以象陽,一以象隂,二者判然不相與也。使二者終于判然,則易亦不作矣。然此二者亦自不能終于判然,于是隂陽相交,互相摩盪,而由二生四,由四生八,由八生六十四,始有諸卦剛柔之體。凡雷風山澤之屬,天地所撰而出者,卦皆有以體貼其象而著之;凡健順動止之理,德之神而明者,卦皆有以通會其義而發之。蓋一有乾坤二畫,則其德不得不合,合德則自有許多諸卦剛柔之體,而體撰通德遂旡不備焉,豈非乾坤為易之門耶?此伏羲先天之易也。及文、周繫辭,其所稱之名義,一卦有一卦之義,一爻有一爻之義,可謂雜矣。然名義雖雜,而實本隂陽之理,故各有定體,不至于差越。于稽其事類,則慮周于常變之殊,計深于情偽之感,此非太古淳質之時思慮所及也,其衰世之意耶?繫辭,聖人身經衰世,故不覺其慮之詳、言之危也,此文、周後天之易也。夫易有卦爻,有繫辭,于是易書之中旡所不備。隂陽消息,天地之已然者,為往易有以彰之;吉凶悔吝,人事之未至者,為來易有以察之。而又不特此也,人事之顯,人不知其根于理數也,易則推原于理數以微之;義理之幽,人皆日用而不知也,易則就事為以闡發之。人有稱名也,易有貴賤賢否之别焉,各當其名。物有物類也,易有剛柔善惡之象焉,各辨其物。卦爻有各具之義也,易則正其言。吉凶有一定之應也,易則斷其辭。夫如是,則旡一之不備矣。若此者,其理之周密旡遺,非一端可盡其妙,而要歸于開物成務而已。易中所稱卦爻名義,如牝馬牝牛、棟橈遺音之類,卦之稱名者小也。如乘馬需泥、負乘喪茀之類,爻之稱名者小也。或事名之小者,或物名之小者,稱名固小矣。然其取類皆由隂陽之變,是取類則大也。易之旨趣皆以言天地性命之奥,是旨之所含者遠矣。意思深遠,則詞或滯晦而不足以發明,乃易辭則又條理疎暢,有自然之文也。易言委婉,或各因一事而發,有不皆直指全體者,可謂曲矣。然皆以適中乎理,不以曲而有遺也。其所以敷陳其事者,推類備舉,可謂肆矣。然其所以然之理,則皆本乎隂陽之故,實極隱奥,不以肆而涉粗也。易辭之開示于人者,其周至如此。夫何為哉?蓋因民心疑貳,欲有以濟乎民行,故為此周至之詞,以明失得之報。如何為失,失則其報凶。如何為得,得則其報吉。顯然明之,而民行可濟,庶不患于疑貳而旡適從矣。聖人之為人何如哉?乾坤立而開濟物之始,辭占繫而終濟物之功,先後聖人相為表裏如此。

第七章

易之興也,其於中古乎?作易者,其有憂患乎?是故履,德之基也;謙,德之柄也;復,德之本也;恒,德之固也;損,德之修也;益,德之裕也;困,德之辨也;井,德之地也;巽,德之制也。履和而至,謙尊而光,復小而辨于物,恒雜而不厭,損先難而後易,益長裕而不設,困窮而通,井居其所而遷,巽稱而隱。履以和行,謙以制禮,復以自知,恒以一德,損以遠害,益以興利,困以寡怨,井以辨義,巽以行權。

易雖作于上古,至夏、商之末而中微,其道之復興也,蓋于中古乎?作易繫辭者,其有憂患乎?惟時至中古,為世態日新之日,而作易者又身經憂患,操心危,慮患深,則其所以反身修德者,自旡不至。是故易卦之中,多教人以反身修德之事。約畧言之,有九卦焉,其序不可紊,而功不可缺,皆作易者示人之精意也。夫人之修德,以力行實踐為先,而所行之際,先須習禮文,循規矩,以為實可憑據之地,然後由此積累而上。易有履焉,上天下澤,是為禮教,乃德之所以為基也。習禮者又非徒習其文,必一以卑遜為主,持而不失,乃可以得禮意。易有謙焉,是德之所執以為柄者也。有禮與謙,以修飾執持于外矣。制于外,然後有以養其中,由是心不外馳,而善端可復,有以為萬善之本。易有復焉,是德之所以為本也。既復矣,必須存其善而不失。易有恒焉,是德之所以能固也。德雖可久,然人欲之私或未盡去,本然之善或未盡充。易有損焉,德之所以修去其累也;易有益焉,德之所以充裕其美也。人欲去,天理純矣,何以自驗其得力?惟處患難而不以動心,乃驗其學之有得。易有困焉,所以為德之辨驗也。至子處困不動,則磪然有定,而安于所止。易有井焉,旡喪旡得,是乃德之地也。德既堅定,則由此可以制事。易有巽焉,巽順入理,是乃德之所以為裁制也。至此則德成矣。蓋聖賢之處憂患,惟有修德一事。而聖賢之修德,亦因處憂患而愈勤。其甘苦次第之詳,誠有不外此九卦者。此作易者所以有憂患,而易因以興也。今再觀九卦之所以為德,其盡善之美,不可一端盡也。因情制禮,本非強世。履固和矣,然一皆天理之極至,人不得而加損。和而至,非苟狥乎情而已。卑以自牧,謙若不尊,光矣。然美德在中,終不容冺,人敬而仰之。尊而光,非終于晦沒而已。善端甚微,復若小矣。然一念之善烱然,非羣邪所能掩,非羣私所能汚,已辨于物矣。惟恒也,則雖處紛雜之地,而吾德有常,始終如一不厭矣。懲忿窒慾,強勉自制。損未嘗不先難,然克治既久,人欲漸輕,用力漸省,又後易矣。遷善改過,長其善心,以至于充裕。益固貴于長裕,然涵泳從容,養所固有,非有事于造作,又不設矣。困,身困而道亨,則窮而未始不通也。井,德有定體,而自能有及物之澤,則居其所而未嘗不遷也。巽,能稱物之宜,而所以酌量事理者,則沉潛善入,而不涉于浮露,是稱而未始不隱也。九德之善如此,則用以處憂患,焉往不宜?動作之形于身者,行也。蕩越閑矩,則戾而多爭,故履之為道,有儀則,有度數,順理而不乖所,可用以和行也。和行以禮,而禮意在于自卑,故謙之道,卑讓撙節,不欲上人,而禮自我制,可用以制禮也。復,則本心之明,有不求助于外而自照者,可用以自知。恒,則純其所復之善,可用以一德。損,則去其為身病者,可用以遠害。益,則致其為身資者,可用以興利。困,則處困而亨,鮮有怨尤,可用以寡怨。井,則心定識明,事至自晰其定,可用以辨義。巽,則沉入優游,精于義理,不必拘拘然循途守轍,而自能適其輕重之宜,可用以行權。九卦之用如此。合而觀之,九卦之理,原有合于修德之目,如基柄之類是矣。再即九卦而究其藴,則和至尊光之類,各極其善,是以用以處憂患,而和行制禮之類,旡一非修德之實,即旡一非處患之功。中古聖人示人者,何其至也!

第八章

易之為書也不可遠,為道也屢遷。變動不居,周流六虚,上下旡常,剛柔相易,不可為典要,唯變所適。其出入以度,外内使知懼,又明于憂患與故,旡有師保,如臨父母。初率其辭而揆其方,既有典常,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

易之為書也,其卦爻象辭,人當時時觀玩之,不可須臾忘焉。蓋凡書之理,苟其拘于一隅,則事理未該,雖遠之可也。今易書之為道也,則屢遷而不定矣。何以見之?易之所有,九六兩畫而已。是九六也,至變至動,不居于一所,總此六爻之虚位,九六周轉流行于其間。故自其上下之位觀之,或九上而六下,或六上而九下,上下旡常也。自其剛柔之體觀之,在此卦此爻為剛者,在被卦此爻又為柔;在此卦此爻為柔者,在彼卦此爻又為剛,剛柔相易也。總之,不可為一定之典要,唯其變之所趨而已。其道之屢遷如此,但見變不同則吉凶亦不同,變旡定則吉凶亦旡定,信乎旡事不周,旡理不載矣。是宜隨其卦爻而觀象玩辭,觀變玩占之不暇,又可遠乎?夫易旡非變,變旡非道,道之所在,皆不易之理也。故其示人以出入之事,皆必以其事理當然之法度,使人出而外,入而内,凜然知有度而不敢妄為,皆知懼焉。然所示之度,兼吉與凶而言之耳。聖人之情,則又有不盡于此者。凶咎悔吝危厲之途,每多于吉利。故易于憂患之處,又諄諄明切示人,且必言其所以致憂患之故。蓋即出入之度中,而又明于憂患與故焉。故人之用易者,見其指示真切自然,凜凜兢惕,不待師保,而常如父母臨之。是易道之示人,其于變適之理,可謂詳切矣。故人人考易之辭,亦即可以識其道,但能用其道者,終不易耳。如第以辭而已,初焉率其辭以揆其理,則其剛柔上下之變,雖不可為典要,而辭中所示出入之度,憂患之故,亦既有典常矣。然是理之有定者,必待人之觀玩神明,方能得其理之所在,以見于行事。苟非其人,則易道之有常者,固亦不能自逹于事為之間也。是易本至變,而其因變以示人者,又皆有典常之確理,非深于觀玩者,不能盡其用也,而謂可遠乎?

第九章

易之為書也,要始原終,以為質也。六爻相雜,唯其時物也。其初難知,其上易知,本末也。初辭擬之,卒成之終。若夫雜物撰德,辨是與非,則非其中爻不備。噫!亦要存亡吉凶,則居可知矣。知者觀其彖辭,則思過半矣。二與四同功而異位,其善不同,二多譽,四多懼,近也。柔之為道,不利遠者,其要无咎,其用柔中也。三與五同功而異位,三多凶,五多功,貴賤之等也。其柔危,其剛勝邪?

易之為書也,有卦有爻。卦何以成?下而推原卦之所為始,上而要歸卦之所為終。自始至終,有初有二,有三有四,有五有上,而一卦之體于是乎成,是乃卦之所以為體質也。卦質具而爻在其中矣。六爻之間,初、三、五,陽位也,陽居之,隂亦居之。二、四、上,隂位也,隂居之,陽亦居之。其相雜如此者,蓋隂陽二物,時往時來,初旡定在,唯其時物之所趨而已,是以若此其雜也。始終具而一卦之體成,時物雜而六爻之義變,易之為書盡此矣。今以爻之時物觀之,其初爻之義難知,上爻之義易知,何也?初為卦之始,本也,卦質方起,義類未明,故難知。上為卦之終,末也,卦質已全,義類已備,故易知。惟難知,故聖人于繫初爻之時,必加擬議焉。惟易知,故聖人于繫上爻之時,不過就其義之將備而成之終耳。此初上之時物然也。若夫雜舉事物之繁,詳撰事物之理,辨别爻之是與非,則非中四爻不能備,此中爻之時物然也。噫!辭之備如此,此特為常人設耳。實則天地間自有箇吉凶存亡之理,苟能一其心思,以要求其天道存亡、人事吉凶之理,則居然可知,不待求之于易矣。如必求于易,在智者但觀其彖辭,則一卦之指歸已明,而時物之所以當否以為存亡吉凶者,已十得六七,思過半矣。蓋六爻時物,即具卦質之中,學者固當究爻辭以析其詳,尤先當玩彖辭以悟其要也。雖然,前言中爻之時物,固以雜物撰德,辨是與非矣。而其中尤有材同而用異者,不可不辨。二與四皆隂,是其功能固同也,而位則異,故其爻之善不同。二則多譽,四則多懼者,以四近君而多危也。四以近而懼,則二以遠而譽可知。然柔之為道,貴于資剛之力,是本不利于遠剛也。而二之遠剛,要歸可以无咎。蓋二雖柔而得中,有是中德,雖不必借力于剛,而自能无咎矣。二以中无咎,則四以不中多咎可知。蓋四以近君而得君之力,但未免于懼善之中有未善也。二遠君則无懼,而又有柔中之德,不患于遠善之中又有善也。是二四之位皆善,而善不同也。三與五皆陽,是其功能固同也,而位則異。三多凶,五多功。蓋五,君也,貴也。三,臣也,賤也。貴則可以為所欲為,故多功。賤則欲有所為,而上嫌于逼,下又嫌于陵,故多凶也。要之,三五皆高位重任之地,以柔處之則身危,不惟三多凶,而五亦不盡多功矣。以剛處之則任勝,不惟五多功,而三亦不盡多凶矣。是三五之異中有同者,又如此。凡此皆中爻同異之義也,合之而卦有統體,析之則爻各有殊。易之為書,可不詳為觀玩耶?

第十章

易之為書也,廣大悉備,有天道焉,有人道焉,有地道焉。兼三才而兩之,故六。六者非他也,三才之道也。道有變動,故曰爻;爻有等,故曰物;物相雜,故曰文;文不當,故吉凶生焉。

易之為書也,統言之可謂廣大,析言之可謂悉備矣。何以見之?據三畫卦而言,上一畫象天,中一畫象人,下一畫象地。有天道焉,有人道焉,有地道焉,是已具三才之義矣。乃聖人又因八卦而重為六十四卦,則兼此三才而各加一倍焉,是兩之也。兩之故有六畫,六畫者非他,亦仍此三才之道耳。蓋上二爻為天,則隂陽成象而天道全;中二爻為人,則仁義成德而人道全;下二爻為地,則剛柔成質而地道全。是道之在宇内者,舉不出此矣,不亦廣大而悉備乎?夫六爻具三才,是皆道所在也。然統謂之道,而道非一義,其中有至變動而不可執一者。一畫有一畫之義,是乃交變以示人者,故畫而謂之曰爻。爻則有遠近貴賤之差等,是乃物類不齊之象,故又謂之曰物。其物之剛柔相間而成章,不純乎一色,故又謂之曰文。蓋同此爻也,自其等而見為物,自其雜而見為文,則剛柔交錯,不必皆當。有剛爻居柔位、柔爻居剛位為不當者,亦有剛爻居剛位、柔爻居柔位為不當者。或不當而得,或不當而失,是以吉凶生焉。總之,六畫以象三才,有三才自然有物、有文、有吉凶,有六畫亦自然有物、有文、有吉凶。三才之道悉具于易,信乎其為廣大悉備矣。

第十一章

易之興也,其當殷之末世、周之盛德邪?當文王與紂之事邪?是故其辭危。危者使平,易者使傾。其道甚大,百物不廢。懼以終始,其要无咎。此之謂易之道也。

易之興也,其當殷衰周盛之際耶?其當文王與紂之事耶?蓋聖人而不生末世,與處末世而非聖人,俱未能盡事之變而為天下法。惟以文王遇紂,是為以周之盛德而處殷之末世。此其閲歷深,憂慮遠矣。是故其所繫之辭,皆憂危警戒之意焉。辭危何如?人之臨事而懼者謂之危,危則能審處事理,不敢妄為,宜其有平福也。易則于卦之危若,而繫以亨吉之辭,使之平焉。人之率意妄行者謂之易,易者宜有顛覆之患也。易則于卦之易者,而繫以凶悔之辭,使之傾焉。是易辭之傾者,其意固危;即詞之平者,其意亦危也。此其危平易傾之道,所該甚大,百事皆不能廢此理。故文王以此諄諄示人,惟使之儆懼于心,无分終始,而要歸于无咎。所謂易之道者,惟此而已。夫惟易之詞主于危,故能該舉百物,而引人于寡過之地。亦惟文王處末世,遭憂患,而後其詞皆主于危。此易之復興,所以必于文王之世也。

第十二章

夫乾,天下之至健也,德行恒易以知險。夫坤,天下之至順也,德行恒簡以知阻。能說諸心,能研諸慮,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。是故變化云為,吉事有祥。象事知器,占事知來。天地設位,聖人成能。人謀鬼謀,百姓與能。八卦以象告,爻彖以情言,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。變動以利言,吉凶以情遷。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,遠近相取而悔吝生,情偽相感而利害生。凡易之情,近而不相得則凶,或害之,悔且吝。將叛者其辭慙,中心疑者其辭枝,吉人之辭寡,躁人之辭多,誣善之人其辭游,失其守者其辭屈。

易作于聖人,而聖人之心何如?聖心莫非易理,而自其有得于陽道之純者為乾,有得于隂道之純者為坤。夫乾,无欲之剛,不息之毅,天下之健莫加焉。惟其性情至健,則以此存之為德,見之為行者,舉之有必勝,行之有必至,天下更无難為之事,是恒易也。夫恒易,則疑其以易心待天下事,恃健而冒入于患者有之。然聖人雖易,而不自恃其易,遇憂患之來,則其剛明之衷臨于事上,自有以洞知其險而不輕入,是能明天下之險者,无如聖人矣。夫坤,循理守常,无所強作,天下之順莫加焉。惟性情至順,則其德行皆行所无事,而不用煩擾,是恒簡也。夫恒簡,則安詳平等,雖值憂患,只如常處之可矣。然聖人既簡,而且益致其慎,謹約之心退于事下,自有以知其阻而不妄動,是能明天下之阻者,又无如聖人矣。夫乾坤聖人,其所以知險知阻者,何也?蓋乾坤聖人,當无事時,于事物之理融徹于心,極其歡洽,能說諸心矣。及臨事時,又即所知之理而研審之,不使有差,能研諸慮矣。說諸心,則見理明決,凡險阻與否,舉天下吉凶之故,皆先定于胸中而无少疑。研諸慮,則趨避審定,凡險阻之當止,不險阻之當行,皆有以成其亹亹之情而无少怠。然則乾坤,聖人乃能說諸心,能研諸慮,以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,宜其知險知阻也。是故險阻之故,總皆天下自然之理,而必聖人乃有以知之。在造化有隂陽之變化焉,在人事有言動之云為焉,此皆理之所在也。且變化云為之中,有吉事將至而休祥先呈者,此又理之可先見者也,聖人則皆有以知其理焉。彼變化云為有一定之理者,器也,聖人就其變化云為之事而擬象之,即有以知其器之所在。彼吉事有祥,凡吉凶之兆于未至者,來也,聖人就其吉事有祥之事而占度之,即有以知其來之所成。所謂悦心而定吉凶,研慮而成亹亹者,此也。聖人固不卜筮而知吉凶矣,然此聖人之所能,百姓不得而能也,聖人其能忍乎?故天地設位以來,凡乾坤險阻、變化云為、吉事有祥之理,燦然悉具于高卑之間。但天地雖有是能,而不能告人,其能有未全者,聖人則作為易書,代天地以告人,遂成全天地之能焉。由是人有所事,謀之人而未決者,復抱蓍問易,以謀之鬼神,則百姓之愚,亦能以易知器知來,定吉凶,成亹亹,而不陷于險阻,皆可與乎聖人之能矣。試舉聖人作易成能之事,則先天之畫,後天之辭,蓍策之變是也。因重摩盪而有六十四卦,則雖无言,而已有隂陽純雜之象以告人,是先天之畫也。文周繫詞而有爻彖,則皆以卦爻之情言之,是後天之辭也。是其所告所言者,何也?蓋卦畫之間,剛柔雜居,由是時有消息,位有當否,而吉凶可見矣。先天所告,後天所言,胥此而已。有象辭,因有蓍策,以蓍策求卦,方其隂陽老少變動未定之時,雖未成卦爻,而所以成文定象,示人趨避之利者,已在于此,是即以利言也。及變動已定,而吉凶占決之詞出,其詞之吉凶,則隨卦爻所向而發,其情无定,吉凶亦无定,是以情遷也。惟吉凶以情遷,是故約言之有數等焉。爻有以愛心相求者而吉生,有以惡心相求者而凶生,吉凶以愛惡遷也。爻有位遠而相取者,病于太疎而悔吝生,有位近而相取者,嫌于妄合而悔吝生,悔吝以遠近遷也。爻有以情相感者,德義交孚,兩受其利;有以偽相感者,私邪相從,兩歸于害,利害以情偽遷也。大抵凡易之情,近相得者為貴,遠不相得亦无妨。惟此爻之近而相惡不相得者,則或凶或害或悔吝,有不能免矣。由此推之,則比爻之相得者,其為吉利无悔吝可知也。再以遠之應爻生爻推之,其相得不相得之應,亦如此而已。豈非凡易之情盡于此乎?吉凶之以情遷者如此,蓋詞隨情異,有莫知其然而然者。不特易辭為然,而凡人之辭皆然也。如人將欲背畔正理者,其詞必慙;中心疑者,所見不磪,其辭必多枝葉而不爽切;吉人心存,自无多言,其辭寡;躁人心放,任口所出,其辭多;善人本不可毁,而強誣之,无可憑據,其辭則浮遊而不實;本有所守,而忽失之,无以自伸,其辭則退屈而不達。凡此皆辭之以情異者也。卦爻辭以情遷,何以異是?然則聖人體乾坤之德,既自能知險知阻矣,而又作易告人,極情之不同,為辭之至變,使人亦有以知險知阻焉,其為百姓之功何如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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