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思录(原文)

旧版内容| 2023-02-23| 0

近思錄·卷一·道體

1.濂溪先生曰:無極而太極。太極動而生陽,動極而靜。靜而生陰,陰極復動。一動一靜,互爲其根。分陰分陽,兩儀立焉。陽變陰合,而生水火木金土。五氣順布,四時行焉。五行,一陰陽也。陰陽,一太極也。太極本無極也。五行之生也,各一其行。無極之真,二五之真,妙合而凝。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,二氣交感,化生萬物。萬物生生,而變化無窮焉。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。形既生矣,神發知矣。五性感動,而善惡分,萬事出矣。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,立人極焉。故「聖人與天地合其德,日月合其明,四時合其序,鬼神合其吉凶」。君子修之吉,小人悖之凶。故曰:「立天之道,曰陰與陽。立地之道,曰柔與剛。立人之道,曰仁與義。」又曰:「原始反終,故知生死之說。」大哉易也,斯其至矣!

2.誠無爲,幾善惡。德愛曰仁,宜曰義,理曰禮,通曰智,守曰信。性焉安焉之謂聖,復焉執焉之謂賢。發微不可見,充周不可窮,之謂神。

3.伊川先生曰:「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」,中也者,言「寂然不動」者也,故曰「天下之大本」。「發而皆中節謂之和」,和也者,言「感而遂通」者也,故曰「天下之達道」。

4.心一也,有指體而言者,有指用而言者,惟觀其所見何如耳。

5.乾,天也。天者,乾之形體;乾者,天之性情。乾,健也,健而無息之謂乾。夫天,專言之則道也,「天且弗違」是也。分而言之,則以形體謂之天,以主宰謂之帝,以功用謂之鬼神,以妙用謂之神,以性情謂之乾。

6.四德之元,猶五常之仁。偏言則一事,專言則包四者。

7.天所賦爲命,物所受爲性。

8.鬼神者,造化之迹也。

9.《剝》之爲卦,諸陽消剝已盡,獨有上九一爻尚存。如碩大之果,不見食,將有復生之理。上九亦變,則純陰矣。然陽無可盡之理。變於上則生於下,無間可容息也。聖人發明此理,以見陽與君子之道,不可亡也。

或曰:「《剝》盡則爲純《坤》,豈復有陽乎?」曰:「以卦配月,則《坤》當十月。以氣消息言,則陽剝爲《坤》,陽來爲《復》,陽未嘗盡也。《剝》盡於上,則《復》生於下矣。故十月謂之陽月,恐疑其無陽也。陰亦然。聖人不言耳。」

10.一陽復於下,乃天地生物之心也。先儒皆以靜爲見天地之心,蓋不知動之端乃天地之心也。非知道者孰能識之?

11.仁者,天下之公,善之本也。

12.有感必有應。凡有動皆爲感,感則必有應。所應復爲感,所感復有應,所以不已也。感通之理,知道者默而觀之可也。

13.天下之理,終而復始,所以恒而不窮。恒,非一定之謂也,一定則不能恒矣。惟隨時變異,乃常道也。天地常久之道,天下常久之理。非知道者孰能識之?

14.人性本善,有不可革者,何也?曰:語其性則皆善也,語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。所謂下愚有二焉,自暴也,自棄也。人苟以善自治,則無不可移者。雖昏愚之至,皆可漸磨而進。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,自棄者絕之以不爲,雖聖人與居,不能化而入也,仲尼之所謂下愚也。然天下自棄自暴者,非必皆昏愚也。往往強戾而才力有過人者,商辛是也。聖人以其自絕於善,謂之下愚。然考其歸,則誠愚也。

既曰下愚,其能革面何也?曰:心雖絕於善道,其畏威而寡罪,則與人同也。惟其有與人同,所以知其非性之罪也。

15.在物爲理,處物爲義。

16.動靜無端,陰陽無始。非知道者,孰能識之?

17.仁者,天下之正理,失正理則無序而不和。

18.明道先生曰:天地生物,各無不足之理。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婦,有多少不盡分處。

19.「忠信所以進德」、「終日乾乾」。君子當終日「對越在天」也。蓋「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」。其體則謂之易,其理則謂之道,其用則謂之神,其命於人則謂之性。率性則謂之道,修道則謂之教。孟子去其中又發揮出浩然之氣,可謂盡矣。故說神「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」。大小大事而只曰「誠之不可掩如此」。夫徹上徹下,不過如此。「形而上爲道,形而下爲器。」須著如此說,器亦道,道亦器。但得道在,不繫今與後,己與人。

20.醫書言手足痿痹爲不仁,此言最善名狀。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,莫非己也。認得爲己,何所不至?若不有諸己,自不與己相干。如手足不仁,氣已不貫,皆不屬己。故博施濟衆,乃聖之功用。仁至難言,故止曰「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。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已。」欲令如是觀仁,可以得仁之體。

21.生之謂性。性即氣,氣即性,生之謂也。人生氣稟,理有善惡。然不是性中元有此兩物相對而生也。有自幼而善,有自幼而惡,是氣稟有然也。善固性也,然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。蓋生之謂性,「人生而靜」,以上不容說。才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也。凡說人性,只是說「繼之者善也」。孟子言性善是也。夫所謂「繼之者善也」者,猶水流而就下也。皆水也,有流而至海終無所汙,此何煩人力之爲也?有流而未遠固已漸濁,有出而甚遠方有所濁。有濁之多者,有濁之少者。清濁雖不同,然不可以濁者不爲水也。如此則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。故用力敏勇則疾清,用力緩怠則遲清。及其清也,則卻只是元初水也。不是將清來換卻濁,亦不是取出濁來置在一隅也。水之清,則性善之謂也。故不是善與惡在性中爲兩物相對,各自出來。此理,天命也。順而循之,則道也。循此而修之,各得其分則教也。自天命以至於教,我無加損焉。此「舜有天下而不與焉」者也。

22.觀天地生物氣象。

23.萬物之生意最可觀,此「元者善之長也」。斯可謂仁也。

24.滿腔子是惻隱之心。

25.天地萬物之理,無獨必有對,皆自然而然,非有安排也。每中夜以思,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。

26.中者天下之大本,天地之間,亭亭當當,直上直下之正理。出則不是。惟「敬而無失」最盡。

27.伊川先生曰:公則一,私則萬殊。「人心不同如面」,只是私心。

28.凡物有本末,不可分本末爲兩斷事。「灑掃應對」,是其然,必有所以然。

29.楊子拔一毛不爲,墨子又摩頂放踵爲之,此皆是不得中。至如子莫執中,欲執此二者之中,不知怎麽執得? 識得則事事物物上皆天然有個中在那上,不待人安排也。安排著則不中矣。

30.問時中如何?伊川先生曰:「『中』字最難識,須是默識心通。且試言一廳,則中央爲中。一家則廳中非中而堂爲中。言一國則堂非中而國之中爲中。推此類可見矣。如『三過其門不入』,在禹稷之世爲中,若「居陋巷」,則非中也。『居陋巷』在顔子之時爲中,若『三過其門不入』,則非也。」

31.無妄之謂誠,不欺其次矣。

32.沖漠無朕,萬象森然已具。未應不是先,已應不是後。如百尺之木,自根本至枝葉,皆是一貫。不可道上面一段事,無形無兆卻待人旋安排,引入來教入途轍。既是途轍,卻只是一個途轍。

33.近取諸身,百理皆具。屈伸往來之義,只於鼻息之間見之。屈伸往來,只是理不必將既屈之氣,復爲方伸之氣。生生之理,自然不息。如《復卦》言「七日來復」,其間元不斷續,陽已復生。「物極必返」,其理須如此。有生便有死,有始便有終。

34.明道先生曰:天地之間,只有一個感與應而已,更有甚事?

35.問仁。伊川先生曰:「此在諸公自思之。將聖賢所言仁處類聚觀之,體認出來。孟子曰:『惻隱之心,仁也。』後人遂以愛爲仁。愛自是情,仁自是性,豈可專以愛爲仁?孟子言:『惻隱之心,仁之端也。』既曰仁之端,則不可便謂之仁。退之言:『博愛之謂仁。』非也。仁者固博愛,然便以博愛爲仁則不可。」

36.問仁與心何異?伊川曰:「心譬如穀種,生之性便是仁。陽氣發處,乃情也。」

37.義訓宜,禮訓別,仁當何訓?說者謂訓覺、訓人,皆非也。當合孔孟言仁處,大概研窮之,二三歲得之未晚也。

38.性即理也。天下之理,原其所自,未有不善。喜怒哀樂未發,何嘗不善?發而中節,則無往而不善。凡言善惡,皆先善而後惡。言吉凶,皆先吉而後凶。言是非,皆先是而後非。

39.問心有善惡否?伊川曰:「在天爲命,在物爲理,在人爲性,主於身爲心,其實一也。心本善,發於思慮則有善有不善。若既發則可謂之情,不可謂之心。譬如水,只可謂之水。至如流而爲派,或行於東或行於西,卻謂之流也。」

40.性出於天,才出於氣。氣清則才清,氣濁則才濁。才則有善有不善,性則無不善。

41.性者自然完具。信只是有此者也。故四端不言信。

42.心,生道也。有是心,斯具是形以生。惻隱之心,人之生道也。

43.橫渠先生曰:氣坱然太虛,升降飛揚,未嘗止息。此虛實動靜之機,陰陽剛柔之始。浮而上者陽之清,降而下者陰之濁。其感遇聚結爲風雨,爲霜雪。萬品之流行,山川之融結,糟粕煨燼,無非教也。

44.游氣紛擾,合而成質者,生人物之萬殊。其陰陽兩端,循環不已者,立天地之大義。

45.天體物不遺,猶仁體事而無不在也。「禮儀三百,威儀三千。」無一物而非仁也。「昊天曰明,及爾出王。昊天曰旦,及爾遊游衍。」無一物之不體也。

46.鬼神者,二氣之良能也。

47.物之初生,氣日至而滋息;物生既盈,氣日反而游散。至之謂神,以其伸也;反之謂鬼,以其歸也。

48.性者,萬物之一源,非有我之得私也。惟大人爲能盡其道,是故立必俱立,知必周知,愛必兼愛,成不獨成。彼自蔽塞而不知順吾理者,則亦未如之何矣。

49.一故神。譬之人身,四體皆一物,故觸之而無不覺,不待心使至此而後覺也。此所謂「感而遂通」,「不行而至,不疾而速」也。

50.心,統性情者也。

51.凡物莫不有是性。由通蔽開塞,所以有人物之別。由蔽有厚薄,故有知愚之別。塞者牢不可開,厚者可以開而開之也難,薄者開之也易,開則達於天道與聖人。

 

近思錄·卷二·爲學

 

1.濂溪先生曰:聖希天,賢希聖,士希賢。伊尹、顔淵,大賢也。伊尹恥其君不爲堯舜,一夫不得其所,若撻於市。顔淵「不遷怒,不貳過」,「三月不違仁」。志伊尹之所志,學顔子之所學,過則聖,及則賢,不及則亦不失於令名。

2.聖人之道,入乎耳,存乎心。蘊之爲德行,行之爲事業。彼以文辭而已者陋矣。

3.或問:「聖人之門,其徒三千,獨稱顔子爲好學。夫《詩》《書》《六藝》,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,然則顔子所獨好者,何學也?」伊川先生曰:「學以至聖人之道也。」

「聖人可學而至與?」曰:「然。」

「學之道如何?」曰:「天地儲精,得五行之秀者爲人。其本也真而靜,其未發也五性具焉,曰仁義禮智信。形既生矣,外物觸其形而動其中矣。其中動而七情出焉,曰喜怒哀樂愛惡欲。情既熾而益蕩,其性鑿矣。是故覺者約其情,使合於中,正其心,養其性。愚者則不知制之,縱其情而至於邪僻,梏其性而亡之。然學之道,必先明諸心,知所往,然後力行以求至,所謂『自明而誠』也。誠之之道,在乎通道篤。通道篤則行之果,行之果則守之固。仁義忠信,不離乎心。『造次必於是,顛沛必於是』,出處語默必於是。久而弗失,則居之安。動容周旋中禮,而邪僻之心無自生矣。故顔子所事,則曰:『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』仲尼稱之,則曰:『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。』又曰:『不遷怒,不貳過。』『有不善未嘗不知,知之未嘗復行也。』此其好之篤,學之道也。然聖人則『不思而得,不勉而中』,顔子則必思而得,必勉而後中。其與聖人相去一息,所未至者,守之也,非化之也。以其好學之心,假之以年,則不日而化矣。後人不達,以謂聖本生知,非學可至,而爲學之道遂失。不求諸己而求諸外,以博聞強記巧文麗辭爲工,榮華其言,鮮有至於道者。則今之學與顔子所好異矣。」

4.橫渠先生問於明道先生曰:「定性未能不動,猶累於外物,何如?」明道先生曰:「所謂定者,動亦定,靜亦定,無將迎,無內外。苟以外物爲外,牽己而從之,是以己性爲有內外也。且以性爲隨物於外,則當其在外時,何者爲在內?是有意於絕外誘而不知性之無內外也。既以內外爲二本,則又烏可遽語定哉?夫天地之常,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。聖人之常,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。故君子之學, 莫若廓然而大公,物來而順應。《易》曰:『貞吉,悔亡,憧憧往來,朋從爾思。』苟規規於外誘之除,將見滅於東而生於西也,非惟日之不足,顧其端無窮,不可得而除也。人之情各有所蔽,故不能適道,大率患在於自私而用智。自私則不能以有爲爲應迹,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爲自然。今以惡外物之心,而求照無物之地,是反鑒而索照也。《易》曰:『艮其背,不獲其身。行其庭,不見其人。』孟氏亦曰:『所惡於智者,爲其鑿也。』與其非外而是內,不若內外之兩忘也,兩忘則澄然無事矣。無事則定,定則明,明則尚何應物之爲累哉?聖人之喜,以物之當喜。聖人之怒,以物之當怒。是聖人之喜怒,不繫於心,而繫於物也。是則聖人豈不應於物哉?烏得以從外者爲非,而更求在內者爲是也?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,而視聖人喜怒之正爲如何哉?夫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,惟怒爲甚。第能於怒時遽忘其怒,而觀理之是非,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,而於道亦思過半矣。」

 

5.伊川先生《答朱長文書》曰:聖賢之言不得已也。蓋有是言則是理明,無是言則天性之理有闕焉。如彼耒耜陶冶之器,一不制則生人之道有不足矣。聖賢之言,雖欲已,得乎?然其包涵盡天下之理,亦甚約也。後之人始執卷則以文章爲先,平生所爲動多於聖人。然有之無所補,無之靡所闕,乃無用之贅言也。不止贅而已,既不得其要,則離真失正,反害於道必矣。來書所謂欲使後人見其不忘乎善,此乃世人之私心也。夫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者,疾沒身無善可稱云爾,非謂疾無名也。名者可以厲中人,君子所存,非所汲汲。

6.內積忠信,所以進德也。擇言篤志,所以居業也。知至至之,致知也。求知所至而後至之,知之在先,故可與幾。所謂「始條理者,智之事也。」知終,終之力行也。既知所終,則力進而終之。守之在後,故可與存義。所謂「終條理者,聖之事也。」此學之始終也。

7.君子主敬以直所內,守義以方其外。敬立而直內,義形而外方。義形於外,非在外也。敬義既立,其德盛矣,不期大而大矣,德不孤也。無所用而不周,無所施而不利,孰爲疑乎?

8.動以天爲無妄,動以人欲則妄矣。《無妄》之意大矣哉!雖無邪心,苟不合正理,則妄也,乃邪心也。既已無妄,不宜有往,往則妄也。故《無妄》之彖曰:「其匪正有眚,不利有攸往。」

9.人之蘊蓄,由學而大。在多聞前古聖賢之言與行。考迹以觀其用,察言以求其心。識而得之,以蓄成其德。

10.《咸》之象曰:「君子以虛受人。」傳曰:「中無私主,則無感不通。以量而容之,擇合而受之,非聖人有感必通之道也。」

其九四曰:「貞吉,悔亡。憧憧往來,朋從爾思。」傳曰:「感者,人之動也。故咸皆就人身取象,四當心位而不言咸其心,感乃心也。感之道無所不通。有所私係,則害於感通,所謂悔也。聖人感天下之心,如寒暑雨暘無不通無不應者,亦貞而已矣。貞者,虛中無我之謂也。若往來憧憧然,用其私心以感物,則心之所及者,有能感而動,所不及者不能感也。以有係之私心,既主於一隅一事,豈能廓然無所不通乎?」

11.君子之遇艱阻,必自省於身,有失而致之乎?有所未善則改之,無歉於心則加勉,乃自修其德也。

12.非明則動無所之,非動則明無所用。

13.習,重習也。時復思繹,浹洽於中,則說也。以善及人而信從者衆,故可樂也。雖樂於及人,不見是而無悶,乃所謂君子。

14.古之學者爲己,欲得之於己也。今之學者爲人,欲見之於人也。

15.伊川先生謂方道輔曰:聖人之道,坦如大路,學者病不得其門耳。得其門,無遠之不到也。求入其門,不由於經乎?今之治經者亦衆矣,然而買匵還珠之蔽,人人皆是。經所以載道也,誦其言辭,解其訓詁,而不及道,乃無用之糟粕耳。覬足下由經以求道,勉之又勉,異日見卓爾有立於前,然後不知手之舞,足之蹈,不加勉而不能自止矣。

16.明道先生曰:修辭立其誠,不可不子細理會。言能修省言辭,便是要立誠。若只是修飾言辭爲心,只是爲僞也。若修其言辭,正爲立己之誠意,乃是體當自家「敬以直內,義以方外」之實事。道之浩浩,何處下手?惟立誠才有可居之處。有可居之處,則可以修業也。終日乾乾,大小大事,卻只是忠信所以進德,爲實下手處。修辭立其誠,爲實修業處。

17.伊川先生曰:志道懇切,固是誠意。若迫切不中理,則反爲不誠。蓋實理中自有緩急,不容如是之迫。觀天地之化乃可知。

18.孟子才高,學之無可依據。學者當學顔子,入聖人爲近,有用力之處。

又曰:學者要學得不錯,須是學顔子。

19.明道先生曰:且省外事,但明乎善,惟進誠心。其文章雖不中,不遠矣。所守不約,泛濫無功。

20.學者識得仁體,實有諸己,只要義理栽培。如求經義,皆栽培之意。

21.昔受學於周茂叔,每令尋顔子、仲尼樂處,所樂何事。

22.所見所期,不可不遠且大,然行之亦須量力有漸。志大心勞,力小任重,恐終敗事。

23.朋友講習,更莫如「相觀而善」工夫多。

24.須是大其心,使開闊。譬如爲九層之台,須大做腳始得。

25.明道先生曰:自「舜發於畎畝之中」,至「百里奚舉於市」。若要熟,也須從這裏過。

26.參也,竟以魯得之。

27.明道先生以記誦博識爲「玩物喪志」。

28.禮樂只在進反之間,便得性情之正。

29.父子君臣,天下之定理,無所逃於天地之間。安得天分,不有私心,則行一不義,殺一不辜,有所不爲。有分毫私,便不是王者事。

30.論性不論氣,不備。論氣不論性,不明。二之則不是。

31.論學便要明理,論治便須識體。

32.曾點、漆雕開已見大意,故聖人與之。

33.根本須是先培壅,然後可立趨向也。趨向既正,所造淺深,則由勉與不勉也。

34.敬義夾持,直上達天德,自此。

35.懈意一生,便是自棄自暴。

36.不學便老而衰。

37.人之學不進,只是不勇。

38.學者爲氣所勝,習所奪,只可責志。

39.內重則可以勝外之輕,得深則可以見誘之小。

40.董仲舒謂:「正其誼不謀其利,明其道不計其功。」孫思邈曰:「膽欲大而心欲小,智欲圓而行欲方。」可以爲法矣。

41.大抵學不言而自得者,乃自得也。有安排布置者,皆非自得也。

42.視聽思慮動作,皆天也。人但於其中要識得真與妄爾。

43.明道先生曰:學只要鞭辟近裏,著己而已。故「切問而近思,則仁在其中矣」。「言忠信,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,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雖州里,行乎哉?立則見其參於前也,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,夫然後行。」只此是學質美者明得盡,查滓便渾化,卻與天地同體。其次惟莊敬持養,及其至則一也。

44.「忠信所以進德,修辭立其誠,所以居業」者,乾道也。「敬以直內,義以方外」者,坤道也。

45.凡人才學,便須知著力處。既學,便須知得力處。

46.有人治園圃,役知力甚勞。先生曰:《蠱》之象:「君子以振民育德」。君子之事,惟有此二者,餘無他焉。二者爲己爲人之道也。

47.「博學而篤志,切問而近思」,何以言「仁在其中矣」?學者要思得之。了此便是徹上徹下之道。

48.弘而不毅,則難立。毅而不弘,則無以居之。

49.伊川先生曰:古之學者,優柔厭飫,有先後次序。今之學者,卻只做一場話說,務高而已。常愛杜元凱語:「若江海之浸,膏澤之潤,渙然冰釋,怡然理順,然後爲得也。」今之學者,往往以游夏爲小,不足學。然游夏一言一事,卻總是實。後之學者好高,如人游心於千里之外,然自身卻只在此。

50.修養之所以引年,國祚之所以祈天永命,常人之至於聖賢,皆工夫到這裏則有此應。

51.忠恕所以公平。造德則自忠恕,其致則公平。

52.仁之道,要之只消道一「公」字。公只是仁之理,不可將公便喚做仁。公而以人體之故爲仁。只爲公則物我兼照,故仁所以能恕,所以能愛。恕則仁之施,愛則仁之用也。

53.今之爲學者,如登山麓。方其迤邐,莫不闊步,及到峻處便止。須是要剛決果敢以進。

54.人謂要力行,亦只是淺近語。人既能知,見一切事皆所當爲,不必待著意。才著意便是有個私心。這一點意氣,能得幾時了?

55.知之必好之,好之必求之,求之必得之。古人此個學,是終身事。果能顛沛造次必於是,豈有不得道理?

56.古之學者一,今之學者三,異端不與焉。一曰文章之學,二曰訓詁之學,三曰儒者之學。欲趨道,舍儒者之學不可。

57.問:「作文害道否?」曰:「害也。凡爲文不專意則不工,若專意則志局於此,又安能與天地同其大也?《書》曰:『玩物喪志。』爲文亦玩物也。呂與叔有詩云:『學如元凱方成癖,文似相如殆類俳。獨立孔門無一事,只輸顔氏得心齋。』此詩甚好。古之學者,惟務養情性,其他則不學。今爲文者,專務章句悅人耳目。既務悅人,非俳優而何?」

曰:「古學者爲文否?」曰:「人見《六經》,便以謂聖人亦作文,不知聖人亦攄發胸中所蘊,自成文耳,所謂『有德者必有言』也。」

曰:「游夏稱文學,何也?」曰:「游夏亦何嘗秉筆學爲詞章也?且如『觀乎天文以察時變,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』,此豈詞章之文也?」

58.涵養須用敬,進學則在致知。

59.莫說道將第一等讓與別人,且做第二等。才如此說,便是自棄。雖與不能居仁由義者差等不同,其自小一也。言學便以道爲志,言人便以聖爲志。

60.問:「『必有事焉』,當用敬否?」曰:「敬是涵養一事。『必有事焉』,須用集義。只知用敬,不知集義,卻是都無事也。」

又問:「義莫是中理否?」曰:「中理在事,義在心。」

61.問:「敬、義何別?」曰:「敬只是持己之道,義便知有是有非。順理而行,是爲義也。若只守一個敬,不知集義,卻是都無事也。且如欲爲孝,不成只守著一個『孝』字?須是知所以爲孝之道,所以侍奉當如何,溫凊當如何,然後能盡孝道也。」

62.學者須是務實,不要近名方是。有意近名,則是僞也。大本已失,更學何事?爲名與爲利,清濁雖不同,然其利心則一也。

63.「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」,只是無纖毫私意。有少私意便是不仁。

64.「仁者先難而後獲。」有爲而作,皆先獲也。古人惟知爲仁而已,今人皆先獲也。

65.有求爲聖人之志,然後可與共學。學而善思,然後可與適道。思而有所得,則可與立。立而化之,則可與權。

66.古之學者爲己,其終至於成物。今之學者爲物,其終至於喪己。

67.君子之學必日新。日新者,日進也。不日進者,必日退,未有不進而不退者。惟聖人之道,無所進退,以其所造者極也。

68.明道先生曰:性靜者可以爲學。

69.弘而不毅則無規矩,毅而不弘則隘陋。

70.知性善以忠信爲本,此「先立其大者」。

71.伊川先生曰:人安重則學堅固。

72.「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。」五者廢其一,非學也。

73.張思叔請問,其論或太高,伊川不答。良久,曰:「累高必自下。」

74.明道先生曰:人之爲學,忌先立標準。若循循不已,自有所至矣。

75.尹彥明見伊川後,半年方得《大學》、《西銘》看。

76.有人說無心。伊川曰:「無心便不是,只當云無私心。」

77.謝顯道見伊川,伊川曰:「近日事如何?」對曰:「天下何思何慮?」伊川曰:「是則是有此理,賢卻發得太早。」

在伊川直是會鍛鍊得人,說了又道:「恰好著工夫也。」

78.謝顯道云:「昔伯淳教誨,只管著他言語。伯淳曰:『與賢說話,卻似扶醉漢,救得一邊,倒了一邊。』只怕人執著一邊。」

79.橫渠先生曰:「精義入神。」事豫吾內,求利吾外也。「利用安身。」素利吾外,致養吾內也。「窮神知化。」乃養盛自至,非思勉之能強。故崇德而外,君子未或致知也。

80.形而後有氣質之性。善反之,則天地之性存焉。故氣質之性,君子有弗性者焉。

81.德不勝氣,性命於氣。德勝其氣,性命於德。窮理盡性,則性天德,命天理。氣之不可一變者獨死生修夭而已。

82.莫非天也。陽明勝則德性用,陰濁勝則物欲行。「領惡而全好」者,其必由學乎!

83.大其心,則能體天下之物。物有未體,則心爲有外。世人之心,止於見聞之狹。聖人盡性,不以見聞梏其心,其視天下無一物非我。孟子謂「盡心則知性知天」,以此。天大無外,故有外之心,不足以合天心。

84.仲尼絕四,自始學至成德,竭兩端之教也。意,有思也。必,有待也。固,不化也。我,有方也。四者有一焉,則與天地爲不相似矣。

85.上達反天理,下達徇人欲者歟!

86.知崇,天也,形而上也。通晝夜而知,其知崇矣。知及之而不以禮性之,非己有也。故知禮成性而道義出,如天地位而易行。

87.《困》之進人也,爲德辨,爲感速。孟子謂「人有德慧術智者,常存乎疢疾」,以此。

88.言有教,動有法,晝有爲,宵有得,息有養,瞬有存。

89.橫渠先生作《訂頑》曰:乾稱父,坤稱母。予茲藐焉,乃混然中處。故天地之塞,吾其體。天地之帥,吾其性。民吾同胞,物吾與也。大君者,吾父母宗子,其大臣,宗子之家相也。尊高年,所以長其長。慈孤弱,所以幼其幼。聖其合德,賢其秀也。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,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。於時保之,子之翼也。樂且不憂,純乎孝者也。違曰悖德,害仁曰賊。濟惡者不才,其踐形惟肖者也。知化則善述其事,窮神則善繼其志。不愧屋漏爲無忝,存心養性爲匪懈。惡旨酒,崇伯子之顧養。育英才,潁封人之賜類。不弛勞而底豫,舜其功也。無所逃而待烹,申生其恭也。體其受而歸全者,參乎!勇於從而順令者,伯奇也!富貴福澤,將厚吾之生也。貧賤憂戚,庸玉汝於成也。存吾順事,沒吾寧也。

又作《砭愚》曰:戲言出於思也,戲動作於謀也。發於聲,見乎四支,謂非己心,不明也。欲人無己疑,不能也。過言非心也,過動非誠也。失於聲,繆迷其四體,謂己當然,自誣也。欲他人己從,誣人也。或謂出於心者,歸咎爲己戲。失於思者,自誣爲己誠。不知戒其出汝者,歸咎其不出汝者。長傲且遂非,不知孰甚焉!

90.將修己,必先厚重以自持。厚重知學,德乃進而不固矣。忠信進德,惟尚友而急賢。欲勝己者親,無如改過之不吝。

91.橫渠先生謂范巽之曰:「吾輩不及古人,病源何在?」巽之請問,先生曰:「此非難悟。設此語者,蓋欲學者存意之不忘,庶遊心浸熟,有一日脫然如大寐之得醒耳。」

92.未知立心,惡思多之致疑。既知所立,惡講治之不精。講治之思,莫非術內,雖勤而何厭。所以急於可欲者,求立吾心於不疑之地,然後若決江河以利吾往。「遜此志,務時敏,厥修乃來。」雖仲尼之才之美,然且敏以求之。今持不逮之資,而欲徐徐以聽其自適,非所聞也。

93.明善爲本。固執之乃立,擴充之乃大,易視之則小。在人能弘之而已。

94.今且只將「尊德性而道問學」爲心,日自求於問學者有所背否?於德性有所懈否?此義亦是博文約禮,下學上達。以此警策一年,安得不長?每日須求多少爲益。知所亡,改得少不善。此德性上之益。讀書求義理,編書須理會有所歸著,勿徒寫過。又多識前言往行。此問學上益也。勿使有俄頃間度,逐日似此,三年,庶幾有進。

95.爲天地立心,爲生民立道,爲去聖繼絕學,爲萬世開太平。

96.載所以使學者先學禮者,只爲學禮則便除去了世俗一副當。習熟纏繞,譬之延蔓之物,解纏繞即上去。苟能除去了一副當,世習便自然脫灑也。又學禮則可以守得定。

97.須放心寬快,公平以求之,乃可見道。況德性自廣大。《易》曰:「窮神知化,德之盛也。」豈淺心可得?

98.人多以老成則不肯下問,故終身不知。又爲人以道義先覺處之,不可復謂有所不知,故亦不肯下問。從不肯問,遂生百端欺妄人我,寧終身不知。

99.多聞不足以盡天下之故。苟以多聞而待天下之變,則道足以酬其所嘗知。若劫之不測,則遂窮矣。

100.爲學大益,在自求變化氣質。不爾,皆爲人之弊,卒無所發明,不得見聖人之奧。

101.文要密察,心要洪放。

102.不知疑者,只是不便實作。既實作則須有疑。必有不行處,是疑也。

103.心大則百物皆通,心小則百物皆病。

104.人雖有功,不及於學,心亦不宜忘。心苟不忘,則雖接人事即是實行,莫非道也。心若忘之,則終身由之,只是俗事。

105.合內外,平物我,此見道之大端。

106.既學而先有以功業爲意者,於學便相害。既有意,必穿鑿創意作起事端也。德未成而先以功業爲事,是代大匠斵,希不傷手也。

107.竊嘗病孔孟既沒,諸儒囂然,不知反約窮源,勇於苟作。持不逮之資,而急知後世。明者一覽,如見肺肝然,多見其不知量也。方且創艾其弊,默養吾誠。顧所患日力不足,而未果他爲也。

108.學未至而好語變者,必知終有患。蓋變不可輕議。若驟然語變,則知操術已不正。

109.凡事蔽蓋不見底,只是不求益。有人不肯言其道義所得所至,不得見底,又非於「吾言無所不說」。

110.耳目役於外。攬外事者,其實是自墮,不肯自治。只言短長,不能反躬者也。

111.學者大不宜志小氣輕。志小則易足,易足則無由進。氣輕則以未知

爲已知,未學爲已學。

近思錄·卷三·致知

 

1.伊川先生《答朱長文書》曰:心通乎道,然後能辨是非,如持權衡以較輕重,孟子所謂「知言」是也。心不通乎道,而較古人之是非,猶不持權衡而酌輕重。竭其目力,勞其心智,雖使時中,亦古人所謂「億則屢中」,君子不貴也。

2.伊川先生《答門人》曰:孔孟之門,豈皆賢人,固多衆人。以衆人觀聖賢,弗識者多矣!惟其不敢信己而信其師,是故求而後得。今諸君於頤言才不合則置不復思,所以終異也。不可便放下,更且思之,致知之方也。

3.伊川先生答橫渠先生曰:所論大概,有苦心極力之象,而無寬裕溫厚之氣。非明睿所照,而考索至此,故意屢偏,而言多窒,小出入時有之。更願完養思慮,涵泳義理,他日自當條暢。

4.欲知得與不得,於心氣上驗之。思慮有得,心氣勞耗者,實未得也,強揣度耳。嘗有人言,比因學道,思慮心虛。曰:人之血氣,固有虛實。疾病之來,聖賢所不免。然未聞自古聖賢,因學而致心疾者。

5.今日雜信鬼怪異說者,只是不先燭理。若於事上一一理會,則有甚盡期?須只於學上理會。

6.學原於思。

7.所謂「日月至焉」,與久而不息者,所見規模雖略相似,其意味氣象迥別。須潛心默識,玩索久之,庶幾自得。學者不學聖人則已,欲學之,須熟玩味聖人之氣象,不可只於名上理會,如此只是講論文字。

8.問:「忠信進德之事,固可勉強,然致知甚難。」伊川先生曰:「學者固當勉強,然須是知了方行得。若不知,只是覰卻堯,學他行事,無堯許多聰明睿智,怎生得如他動容周旋中禮?如子所言,是篤信而固守之,非固有之也。未致知,便欲誠意,是躐等也。勉強行者,安能持久?除非燭理明,自然樂循理。性本善,循理而行,是順理事,本亦不難,但爲人不知,旋安排著,便道難也。知有多少般數,煞有深淺。學者須是真知,才知得是,便泰然行將去也。某年二十時,解釋經義,與今無異,然思今日覺得意味與少時自別。」

9.凡一物上有一理,須是窮致其理。窮理亦多端,或讀書講明義理,或論古今人物別其是非,或應接事物而處其當,皆窮理也。

或問:「格物須物物格之,還只格一物而萬理皆知?」曰:「怎得便會貫通?若只格一物便通衆理,雖顔子亦不敢如此道。須是今日格一件,明日又格一件。積習既多,然後脫然自有貫通處。」

10.「思曰睿」,思慮久後,睿自然生。若於一事上思未得,且別換一事思之,不可專守著這一事。蓋人之知識,於這裏蔽著,雖強思亦不通也。

11.問:「人有志於學,然知識蔽固,力量不至,則如之何」?曰:「只是致知,若知識明,則力量自進。」

12.問:「觀物察己,還因見物反求諸身否?」曰:「不必如此說。物我一理,才明彼,即曉此,此合內外之道也。」

又問:「致知先求諸四端,如何?」曰:「求之性情,固是切於身,然一草一木皆有理,須是察。」

13.「思曰睿,睿作聖。」致思如掘井,初有渾水,久後稍引動得清者出來。人思慮始皆溷濁,久自明快。

14.問:「如何是近思?」曰:「以類而推。」

15.學者先要會疑。

16.橫渠先生答范巽之曰:所訪物怪神姦,此非難語,顧語未必信耳。孟子所論「知性知天」,學至於知天,則物所從出,當源源自見。知所從出,則物之當有當無,莫不心諭,亦不待語而後知。諸公所論,但守之不失,不爲異端所劫,進進不已,則物怪不須辨,異端不必攻,不逾朞年,吾道勝矣!若欲委之無窮,付之以不可知,則學爲疑擾,知爲物昏。交來無間,卒無以自存,而溺於怪妄必矣。

17.子貢謂:「夫子之言,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。」既言夫子之言,則是居常語之矣。聖門學者「以仁爲己任」,不以苟知爲「得」,必以了悟爲「聞」,因有是說。

18.義理之學,亦須深沉方有造,非淺易輕浮之可得也。

19.學不能推究事理,只是心粗。至如顔子未至於聖人處,猶是心粗。

20.「博學於文」者,只要得「習坎心亨」。蓋人經歷險阻艱難,然後其心亨通。

21.義理有疑,則濯去舊見,以來新意。心中有所開,即便劄記。不思則還塞之矣。更須得朋友之助,一日間朋友論著,則一日間意思差別,須日日如此講論,久則自覺進也。

22.凡致思到說不得處,始復審思明辨,乃爲善學也。若告子則到說不得處遂已,更不復求。

23.伊川先生曰:凡看文字,先須曉其文義,然後可求其意。未有文義不曉而見意者也。

24.學者要自得。《六經》浩渺,乍來難盡曉。且見得路徑後,各自立得一個門庭,歸而求之可矣。

25.凡解文字,但易其心,自見理。理只是人理,甚分明,如一條平坦底道路。《詩》曰:「周道如砥,其直如矢。」此之謂也。

或曰:「聖人之言,恐不可以淺近看他。」曰:「聖人之言,自有近處,自有深遠處。如近處怎生強要鑿教深遠得?揚子曰:『聖人之言遠如天,賢人之言近如地。』頤與改之曰:『聖人之言,其遠如天,其近如地。』」

26.學者不泥文義者,又全背卻遠去。理會文義者,又滯泥不通。如子濯孺子爲將之事,孟子只取其不背師之意,人須就上面理會事君之道如何也。又如萬章問舜完廩浚井事,孟子只答他大意,人須要理會浚井如何出得來,完廩又怎生下得來。若此之學,徒費心力。

27.凡觀書不可以相類泥其義,不爾,則字字相梗。當觀其文勢上下之意,如「充實之謂美」,與《詩》之美不同。

28.問:「瑩中嘗愛《文中子》,或問學《易》,子曰:『終日乾乾可也。』此語最盡。文王所以聖,亦只是個不已。」先生曰:「凡說經義,如只管節節推上去,可知是盡。夫『終日乾乾』,未盡得易。據此一句,只做得九三使。若謂乾乾是不已,不已又是道,漸漸推去,自然是盡。只是理不如此。」

29.「子在川上曰:『逝者如斯夫!』」言道之體如此,這裏須是自見得。

張繹曰:「此便是無窮。」先生曰:「固是道無窮,然怎生一個無窮,便道了得他?」

30.今人不會讀書。如「誦《詩》三百,授之以政,不達。使於四方,不能專對。雖多,亦奚以爲?」須是未讀《詩》時,不達於政,不能專對。既讀《詩》後,便達於政,能專對四方,始是讀《詩》。「人而不爲《周南》《召南》,其猶正牆面。」須是未讀《詩》時如面牆,到讀了後便不面牆,方是有驗。大抵讀書只此便是法。如讀《論語》,舊時未讀,是這個人,及讀了,後來又只是這個人,便是不曾讀也。

31.凡看文字,如七年、一世、百年之事,皆當思其如何作爲,乃有益。

32.凡解經,不同無害,但緊要處不可不同爾。

33.焞初到,問爲學之方。先生曰:「公要知爲學,須是讀書。書不必多看,要知其約。多看而不知其約,書肆耳。頤緣少時讀書貪多,如今多忘了。須是將聖人言語玩味,入心記著,然後力去行之,自有所得。」

34.初學入德之門,無如《大學》,其他莫如《語》《孟》。

35.學者先須讀《論》《孟》。窮得《論》《孟》,自有要約處,以此觀他經甚省力。《論》《孟》如丈尺衡量相似,以此去量度事物,自然見得長短輕重。

36.讀《論語》者,但將諸弟子問處,便作己問;將聖人答處,便作今日耳聞,自然有得。若能於《論》《孟》中深求玩味,將來涵養成,甚生氣質!

37.凡看《語》《孟》,且須熟讀玩味,將聖人之言語切己,不可只作一場話說。人只看得此二書切己,終身盡多也。

38.《論語》有讀了後全無事者,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,有讀了後知好之者,有讀了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。

39.學者當以《論語》《孟子》爲本。《論語》《孟子》既治,則《六經》可不治而明矣。讀書者,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,與聖人所以用心,與聖人所以至聖人。而吾之所以未至者,所以未得者,句句而求之,晝誦而味之,中夜而思之。平其心,易其氣,闕其疑,則聖人之意見矣。

40.讀《論語》《孟子》而不知道,所謂「雖多,亦奚以爲?」

41.《論語》《孟子》只剩讀著,便自意足。學者須是玩味。若以語言解著,意便不足。某始作此二書文字,既而思之,又似剩。只有寫先儒錯會處,卻待與整理過。

42.問:「且將《語》《孟》緊要處看,如何?」伊川曰:「固是好,然若有得,終不浹洽。蓋吾道非如釋氏,一見了便從空寂去。」

43.「興於詩」者,吟詠性情,涵暢道德之中而歆動之,有「吾與點」之氣象。

44.謝顯道云:「明道先生善言《詩》,他又渾不曾章解句釋,但優游玩味,吟哦上下,便使人有得處。『瞻彼日月,悠悠我思。道之云遠,曷云能來?』思之切矣。終曰:『百爾君子,不知德行?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?』歸於正也。」

45.明道先生曰:學者不可以不看《詩》,看《詩》便使人長一格價。

46.「不以文害辭」。文,文字之文。舉一字則是文,成句是辭。《詩》爲解一字不行,卻遷就他說。如「有周不顯」。自是作文當如此。

47.看《書》,須要見二帝三王之道。如二典,即求堯所以治民,舜所以事君。

48.《中庸》之書,是孔門傳授,成於子思孟子。其書雖是雜記,更不分精粗,一滾說了。今人語道,多說高,便遺卻卑。說本,便遺卻末。

49.伊川先生《易傳序》曰:易,變異也,隨時變異以從道也。其爲書也,廣大悉備,將以順性命之理,通幽明之故,盡事物之情,而示開物成物之道也。聖人之憂患後世,可謂至矣。去古雖遠,遺經尚存。然而前儒失意以傳言,後學誦言而忘味。自秦而下,蓋無傳矣。予生千載之後,悼斯文之湮晦,將俾後人沿流而求源,此傳所以作也。「易有聖人之道四焉:以言者尚其辭,以動者尚其變,以制器者尚其象,以卜筮者尚其占。」吉凶消長之理,進退存亡之道,備於辭。推辭考卦,可以知變,象與占在其中矣。「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,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。」得於辭,不達其意者有矣,未有不得於辭而能通其意者。至微者,理也。至著者,象也。體用一源,顯微無間。「觀會通以行其典禮」,則辭無所不備。故善學者求言必自近,易於近者,非知言者也。予所傳者辭也,由辭以得意,則在乎人焉。

50.伊川先生《答張閎中書》曰:《易傳》未傳,自量精力未衰,尚覬有少進爾。來書云:「《易》之義,本起於數。」則非也。有理而後有象,有象而後有數。《易》因象以明理,由象以知數,得其義則象數在其中矣。必欲窮象之隱微,盡數之毫忽,乃尋流逐末,數家之所尚,非儒者之所務也。

51.知時識勢,學《易》之大方也。

52.《大畜》,初二乾體剛健而不足以進,四五陰柔而能止。時之盛衰,勢之強弱,學《易》者所宜深識也。

53.諸卦,二五雖不當位,多以中爲美。三四雖當位,或以不中爲過。中常重於正也,蓋中則不違於正,正不必中也。天下之理莫善於中,於九二六五可見。

54.問:「胡先生解九四作太子,恐不是卦義。」先生云:「亦不妨,只看如何用,當儲貳則做儲貳使。九四近君,便作儲貳,亦不害。但不要拘一。若執一事,則三百八十四卦,只作得三百八十四件事便休了。」

55.看《易》且要知時。凡六爻人人有用,聖人自有聖人用,賢人自有賢人用,衆人自有衆人用,學者自有學者用。君有君用,臣有臣用,無所不通。

因問:「《坤卦》是臣之事,人君有用處否?」先生曰:「是何無用?如『厚德載物』,人君安可不用?」

56.《易》中只是言反復往來上下。

57.作《易》自天地幽明,至於昆蟲草木微物,無不合。

58.今時人看《易》,皆不識得「易」是何物,只就上穿鑿。若念得不熟,與上添一德,亦不覺多。就上減一德,亦不覺少。譬如不識此兀子,若減一隻腳,亦不知是少。若添一隻,亦不知是多。若識,則自添減不得也。

59.游定夫問伊川「陰陽不測之謂神」。伊川曰:「賢是疑了問,是揀難底問?」

60.伊川以《易傳》示門人曰:「只說得七分,後人更須自體究。」

61.伊川先生《春秋傳序》曰:天之生民,必有出類之才,起而君長之。治之而爭奪息,導之而生養遂,教之而倫理明,然後人道立,天道成,地道平。二帝而上,聖賢世出,隨時有作。順乎風氣之宜,不先天以開人,各因時而立政。暨乎三王叠興,三重既備,子丑寅之建正,忠質文之更尚,人道備矣,天運周矣。聖王既不復作,有天下者,雖欲仿古之迹,亦私意妄爲而已。事之繆,秦至以建亥爲正;道之悖,漢專以智力持世。豈復知先王之道也?夫子當周之末,以聖人不復作也,順天應時之治不復有也,於是作《春秋》爲百王不易之大法。所謂「考諸三王而不謬,建諸天地而不悖,質著鬼神而無疑,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」者也。先儒之傳曰:「游夏不能贊一辭。」辭不待贊也,言不能與於斯耳。斯道也,惟顔子嘗聞之矣。「行夏之時,乘殷之輅,服周之冕,樂則《韶舞》。」此其準的也。後世以史視《春秋》,謂褒善貶惡而已,至於經世之大法,則不知也。《春秋》大義數十,其義雖大,炳如日星,乃易見也。惟其微辭隱義,時措從宜者爲難知也。或抑或縱,或與或奪,或進或退,或微或顯,而得乎義理之安,文質之中,寬猛之宜,是非之公,乃制事之權衡,揆道之模範也。夫觀百物然後識化工之神,聚衆材然後知作室之用。於一事一義而欲窺聖人之用心,非上智不能也。故學《春秋》者,必優游涵泳,默識心通,然後能造其微也。後王知《春秋》之義,則雖德非禹湯,尚可以法三代之治,自秦而下,其學不傳。予悼夫聖人之志不明於後世也,故作傳以明之。俾後之人,通其文而求其義,得其意而法其用,則三代可復也。是傳也,雖未能極聖人之蘊奧,庶幾學者得其門而入矣。

62.《詩》《書》載道之文,《春秋》聖人之用。《詩》《書》如藥方,《春秋》如用藥治病,聖人之用,全在此書,所謂「不如載之行事深切著明」者也。有重疊言者,如征伐盟會之類,蓋欲成書,勢須如此。不可事事各求異義,但一字有異,或上下文異,則義須別。

63.《五經》之有《春秋》,猶法律之有斷例也。律令唯言其法,至於斷例,則始見其法之用也。

64.學《春秋》亦善。一句是一事,是非便見於此。此亦窮理之要。然他經豈不可以窮理?但他經論其義,《春秋》因其行事是非較著,故窮理爲要。嘗語學者,且先讀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,更讀一經,然後看《春秋》。先識得個義理,方可看《春秋》。《春秋》以何爲準?無如《中庸》。欲知《中庸》,無如「權」 。須是時而爲中。若以手足胼胝、閉戶不出二者之間取中,便不是中。若當手足胼胝,則於此爲中。當閉戶不出,則於此爲中。權之爲言,秤錘之義也。何物爲權?義也,時也。只是說得到義,義以上更難說,在人自看如何。

65.《春秋》傳爲案,經爲斷。

66.凡讀史不徒要記事迹,須要識其治亂安危興廢存亡之理。且如讀《高帝紀》,便須識得漢家四百年終始治亂當如何。是亦學也。

67.先生每讀史,到一半,便掩卷思量,料其成敗,然後卻看。有不合處,又更精思。其間多有幸而成,不幸而敗。今人只見成者便以爲是,敗者便以爲非。不知成者煞有不是,敗者煞有是底。

68.讀史須見聖賢所存治亂之機,賢人君子出處進退,便是格物。

69.元祐中,客有見伊川者,几案間無他書,惟印行《唐鑒》一部。先生曰:「近方見此書,三代以後無此議論。」

70.橫渠先生曰:《序卦》不可謂非聖人之蘊。今欲安置一物,猶求審處,況聖人之於易?其間雖無極至精義,大概皆有意思。觀聖人之書,須遍佈細密如是。大匠豈以一斧可知哉!

71.天官之職,須襟懷洪大,方得看。蓋其規模至大,若不得此心,欲事事上致曲窮究,湊合此心如是之大,必不能得也。釋氏錙銖天地,可謂至大,然不嘗爲大,則爲事不得。若畀之一錢,則必亂矣。

又曰:太宰之職難看。蓋無許大心胸包羅,記得此,復忘彼。其混混天下之事,當如捕龍蛇搏虎豹,用心力看方可。其他五官便易看,止一職也。

72.古人能知《詩》者惟孟子,爲其「以意逆志」也。夫詩人之志至平易,不必爲艱險求之。今以艱險求《詩》,則已喪其本心,何由見詩人之志?

73.《尚書》難看,蓋難得胸臆如此之大。只欲解義,則無難也。

74.讀書少,則無由考校得精義。蓋書以維持此心,一時放下,則一時德性有懈。讀書則此心常在,不讀書則終看義理不見。

75.書須成誦。精思多在夜中,或靜坐得之,不記則思不起。但貫通得大原後,書亦易記。所以觀書者,釋己之疑,明己之未達。每見每知新益,則學進矣。於不疑處有疑,方是進矣。

76.《六經》須循環理會。義理盡無窮,待自家長得一格,則又見得別。

77.如《中庸》文字輩,直須句句理會過,使其言互相發明。

78.《春秋》之書,在古無有,乃仲尼自作。惟孟子能知之。非理明義精,殆未可學。先儒未及此而治之,故其說多鑿。

近思錄·卷四·存養

1.或問:「聖可學乎?」濂溪先生曰:「可。」

「有要乎?」曰:「有。」

請問焉,曰:「一爲要。一者,無欲也。無欲則靜虛動直。靜虛則明,明則通。動直則公,公則溥。明通公溥庶幾乎!」

2.伊川先生曰:陽始生甚微,安靜而後能長。故《復》之象曰:「先王以至日閉關。」

3.動息節宣,以養生也。飲食衣服,以養形也。威儀行義,以養德也。推己及物,以養人也。

4.慎言語以養其德,節飲食以養其體。事之至近而所繫至大者,莫過於言語飲食也。

5.「震驚百里,不喪七鬯。」臨大震懼能安而不自失者,惟誠敬而已。此處《震》之道也。

6.人之所以不能安其止者,動於欲也。欲牽於前而求其止,不可得也。故《艮》之道,當「艮其背」。所見者在前而背乃背之,是所不見也。止於所不見,則無欲以亂其心,而止乃安。「不獲其身」,不見其身也,謂忘我也。無我則止矣,不能無我,無可止之道。「行其庭,不見其人。」庭除之間至近也,在背則雖至近不見,謂不交於物也。外物不接,內欲不萌,如是而止,乃得止之道,於止爲「無咎」也。

7.明道先生曰:若不能存養,只是說話。

8.聖賢千言萬語,只是欲人將已放之心,約之使反復入身來,自能尋向上去,下學而上達也。

9.李籲問:「每常遇事,即能知操存之意,無事時如何存養得熟?」曰:「古之人,耳之於樂,目之於禮,左右起居,盤盂几杖,有銘有戒,動息皆有所養。今皆廢此,獨有義理之養心耳。但存此涵養意,久則自熟矣。『敬以直內』,是涵養意。」

10.呂與叔嘗言患思慮多,不能驅除。曰:「此正如破屋中禦寇,東面一人來未逐得,西面又一人至矣,左右前後,驅逐不暇。蓋其四面空疏,盜固易入,無緣作得主定。又如虛器入水,水自然入。若以一器實之以水,置之水中,水何能入來?蓋中有主則實,實則外患不能入,自然無事。」

11.邢和叔言:「吾曹常須愛養精力,精力稍不足則倦,所臨事皆勉強而無誠意。」「接賓客語言尚可見,況臨大事乎!」

12.明道先生曰:學者全體此心。學雖未盡,若事物之來,不可不應。但隨分限應之,雖不中,不遠矣。

13.「居處恭,執事敬,與人忠。」此是徹上徹下語,聖人元無二語。

14.伊川先生曰:學者須敬守此心,不可急迫。當栽培深厚,涵泳於其間,然後可以自得。但急迫求之,只是私心,終不足以達道。

15.明道先生曰:「思無邪」,「毋不敬」,只此二句,循而行之,安得有差?有差者皆由不敬不正也。

16.今學者敬而不自得,又不安者,只是心生,亦是太以敬來做事得重。此「恭而無禮則勞」也。恭者,私爲恭之恭也。禮者,非體之禮,是自然底道理也。只恭而不爲自然底道理,故不自在也。須是「恭而安」。今容貌必端,言語必正者,非是道獨善其身,要人道如何,只是天理合如此。本無私意,只是個循理而已。

17.今志於義理而心不安樂者,何也?此則正是剩一個「助之長」。雖則心「操之則存,舍之則亡」,然而持之太甚,便是「必有事焉而正之」也。亦須且憑去。如此者只是德孤,「德不孤,必有鄰」。到德盛後,自無窒礙,左右逢其原也。

18.敬而無失,便是「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」。敬不可謂中,但敬而無失,即所以中也。

19.司馬子微嘗作《坐忘論》,是所謂「坐馳」也。

20.伯淳昔在長安倉中間坐,見長廊柱,以意數之已,尚不疑。再數之,不合。不免令人一一聲言數之,乃與初數者無差。則知越著心把捉,越不定。

21.人心作主不定,正如一個翻車,流轉動搖,無須臾停。所感萬端,若不做一個主,怎生奈何!張天祺昔嘗言自約數年,自上著牀,便不得思量事。不思量事後,須強把他這心來制縛。亦須寄寓在一個形象,皆非自然。君實自謂吾得術矣,只管念個「中」字,此又爲「中」所繫縛。且「中」亦何形象?有人胸中常若有兩人焉,欲爲善,如有惡以爲之間;欲爲不善,又若有羞惡之心者。本無二人,此正交戰之驗也。持其志使氣不能亂,此大可驗。要之,聖賢必不害心疾。

22.明道先生曰:某寫字時甚敬,非是要字好,只此是學。

23.伊川先生曰:聖人不記事,所以常記得。今人忘事,以其記事。不能記事,處事不精,皆出於養之不完固。

24.明道先生在澶州日,修橋少一長梁,曾博求於民間。後因出入,見林木之佳者,必起計度之心。因語以戒學者,心不可有一事。

25.伊川先生曰:入道莫如敬,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。今人主心不定,視心如寇賊而不可制。不是事累心,乃是心累事。當知天下無一物是合少得者,不可惡也。

26.人只有一個天理,卻不能存得,更做甚人也!

27.人多思慮,不能自寧,只是做他心主不定。要作得心主定,惟是止於事,「爲人君止於仁」之類。如舜之誅四凶,四凶他作惡,舜從而誅之,舜何與焉?人不止於事,只是攬他事,不能使物各付物。物各付物,則是役物。爲物所役,則是役於物。「有物必有則」,須是止於事。

28.不能動人,只是誠不至。於事厭倦,皆是無誠處。

29.靜後見萬物,自然皆有春意。

30.孔子言仁,只說:「出門如見大賓,使民如承大祭。」看其氣象,更須「心廣體胖」,「動容周旋」,中禮自然。惟慎獨便是守之之法。

31.聖人「修己以敬,以安百姓」,「篤恭而天下平」。惟上下一於恭敬,則天地自位,萬物自育,氣無不和,四靈何有不至?此「體信達順」之道。聰明睿智皆由是出。以此事天饗地。

32.存養熟後,泰然行將去,便有進。

33.「不愧屋漏」,則心安而體舒。

34.心要在腔子裏。只外面有些隙罅,便走了。

35.人心常要活,則周流無窮而不滯於一隅。

36.明道先生曰:「天地設位,而易行乎其中」,只是敬也。敬則無間斷。

37.「毋不敬」,可以「對越上帝」。

38.敬勝百邪。

39.「敬以直內,義以方外」,仁也。若以敬直內,則便不直矣。「必有事焉而勿正」,則直也。

40.涵養吾一。

41.「子在川上曰:『逝者如斯夫!不舍晝夜。』」自漢以來,儒者皆不識此意。此見聖人之心,「純亦不已」也。純亦不已,天德也。有天德便可語王道,其要只在慎獨。

42.「不有躬,無攸利。」不立己,後雖向好事,猶爲化物。不得以天下萬物撓己。己立後,自能了當得天下萬物。

43.伊川先生曰:學者患心慮紛亂,不能寧靜。此則天下公病。學者只要立個心,此上頭盡有商量。

44.「閑邪則誠自存」,不是外面捉一個誠將來存著。今人外面役役於不善,於不善中尋個善來存著,如此則豈有入善之理?只是閑邪則誠自存,故孟子言性善皆由內出。只爲誠便存,閑邪更著甚工夫?但惟是動容貌,整思慮,則自然生敬。敬只是主一也,主一則既不之東,又不之西,如是則只是中。既不之此,又不之彼,如是則只是內。存此則自然天理明。學者須是將「敬以直內」涵養此意,直內是本。

45.閑邪則固一矣,然主一則不消言閑邪。有以一爲難見,不可下工夫,如何?一者無他,只是整齊嚴肅,則心便一。一則自是無非僻之干。此意但涵養久之,則天理自然明。

46.有言:「未感時,知何所寓?」曰:「『操則存,舍則亡,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。』更怎生尋所寓?只是有操而已。操之之道,『敬以直內』也。」

47.敬則自虛靜。不可把虛靜喚做敬。

48.學者先務,固在心志。然有謂欲屏去聞見知思,則是「絕聖棄智」;有欲屏去思慮,患其紛亂,則須坐禪入定。如明鑒在此,萬物畢照,是鑒之常,難爲使之不照。人心不能不交感萬物,難爲使之不思慮。若欲免此,惟是心有主。如何爲主?敬而已矣。有主則虛,虛謂邪不能入。無主則實,實謂物來奪之。大凡人心不可二用,用於一事,則他事更不能入者,事爲之主也。事爲之主,尚無思慮紛擾之患。若主於敬,又焉有此患乎!所謂敬者,主一之謂敬。所謂一者,無適之謂一。且欲涵泳主一之義,不一則二三矣。至於不敢欺,不敢慢,「尚不愧於屋漏」,皆是敬之事也。

49.「嚴威儼恪」,非敬之道。但致敬須自此入。

50.「舜孳孳爲善。」若未接物,如何爲善?只是主於敬,便是爲善也。以此觀之,聖人之道,不是但默然無言。

51.問:「人之燕居,形體怠惰,心不慢,可否?」曰:「安有箕踞而心不慢者?昔呂與叔六月中來緱氏,閒居中某嘗窺之,必見其儼然危坐,可謂敦篤矣。心志須恭敬,但不可令拘迫,拘迫則難久。」

52.「思慮雖多,果出於正,亦無害否?」曰:「且如在宗廟則主敬,朝廷主莊,軍旅主嚴,此是也。如發不以時,紛然無度,雖正亦邪。」

53.蘇季明問:「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,可否?」曰:「不可。既思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之,又卻是思也。既思即是已發。才發便謂之和,不可謂之中也。」

又問:「呂學士言當求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,如何?」曰:「若曰存養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可,若言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不可。」

又問:「學者於喜怒哀樂發時,固當勉強裁抑。於未發之前當如何用功?」曰:「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,更怎生求?只平日涵養便是。涵養久,則喜怒哀樂發自中節。」

曰:「當中之時,耳無聞,目無見否?」曰:「雖耳無聞,目無見,然見聞之理在始得。賢且說靜時如何?」

曰:「謂之無物則不可,然自有知覺處。」曰:「既有知覺,卻是動也,怎生言靜?人說《復》,其『見天地之心』,皆以謂至敬能見天地之心,非也。《復》之卦下面一畫,便是動也。安得謂之靜?」

或曰:「莫是於動上求靜否?」曰:「固是。然最難。釋氏多言定,聖人便言止。如『爲人君,止於仁。爲人臣,止於敬』之類是也。《易》之艮言止之義,曰:『艮其止,止其所也。』人多不能止,蓋人萬物皆備,遇事時,各因其心之所重者,更互而出,才見得這事重,便有這事出。若能物各付物,便自不出來也。」

或曰:「先生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,下動字,下靜字?」曰:「謂之靜則可,然靜中須有物始得。這裏便是難處。學者莫若且先理會得敬,能敬則知此矣。」

或曰:「敬何以用功?」曰:「莫若主一。」

季明曰:「昞嘗患思慮不定,或思一事未了,他事如麻又生,如何?」曰:「不可。此不誠之本也。須是習,習能專一時便好。不拘思慮與應事,皆要求一。」

54.人於夢寐間,亦可以卜自家所學之深淺。如夢寐顛倒,即是心志不定,操存不固。

55.問:「人心所繫著之事果善,夜夢見之,莫不害否?」曰:「雖是善事,心亦是動。凡事有朕兆入夢者卻無害,舍此皆是妄動。人心須要定,使他思時方思,乃是。今人都由心。」

曰:「心誰使之?」曰:「以心使心則可。人心自由,便放去也。」

56.持其志,無暴其氣,內外交相養也。

57.問:「『出辭氣』,莫是於言語上用功夫否?」曰:「須是養乎中,自然言語順理。若是慎言語不妄發,此卻可著力。」

58.先生謂繹曰:「吾受氣甚薄,三十而浸盛,四十五十而後完。今生七十二年矣,校其筋骨,於盛年無損也。」繹曰:「先生豈以受氣之薄,而厚爲保生耶?」夫子默然,曰:「吾以忘生徇欲爲深恥。」

59.大率把捉不定,皆是不仁。

60.伊川先生曰:致知在所養,養知莫過於「寡欲」二字。

61.心定者,其言重以舒。不定者,其言輕以疾。

62.明道先生曰:人有四百四病,皆不由自家。則是心須教由自家。

63.謝顯道從明道先生於扶溝,明道一日謂之曰:「爾輩在此相從,只是學顥言語,故其學心口不相應,盍若行之?」請問焉。曰:「且靜坐。」

伊川每見人靜坐,便歎其善學。

64.橫渠先生曰:始學之要,當知三月不違,與日月至焉,內外賓主之辨,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。過此幾非在我者。

65.心清時少,亂時常多。其清時視明聽聰,四體不待羈束而自然恭謹。其亂時反是。如此何也?蓋用心未熟,客慮多而常心少也,習俗之心未去而實心未完也。人又要得剛,太柔則入於不立。亦有人生無喜怒者,則又要得剛,剛則守得定不回,進道勇敢。載則比他人自是勇處多。

66.戲謔不惟害事,志亦爲氣所流。不戲謔亦是持氣之一端。

67.正心之始,當以己心爲嚴師。凡所動作,則知所懼。如此一二年守得牢固,則自然心正矣。

68.定然後始有光明。若常移易不定,何求光明?《易》大抵以《艮》爲止,止乃光明,故《大學》「定」而至於「能慮」。人心多則無由光明。

69.「動靜不失其時,其道光明。」學者必時其動靜,則其道乃不蔽昧而明白。今人從學之久,不見進長,正以莫識動靜。見他人擾擾,非關己事,而所修亦廢。由聖學觀之,冥冥悠悠,以是終身,謂之光明可乎?

70.敦篤虛靜者,仁之本。不輕妄,則是敦厚也。無所繫閡昏塞,則是虛靜也。此難以頓悟。苟知之,須久於道實體之,方知其味。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。

近思錄·卷五·克己

1.濂溪先生曰:君子乾乾不息於誠,然必懲忿窒欲遷善改過而後至。《乾》之用,其善是。《損》《益》之大,莫是過。聖人之旨深哉!吉凶悔吝生乎動,噫,吉一而已,動可不慎乎!

2.濂溪先生曰:孟子曰:「養心莫善於寡欲。」予謂養心不止於寡而存耳。蓋寡焉以至於無,無則誠立明通。誠立,賢也;明通,聖也。

3.伊川先生曰:顔淵問克己復禮之目,夫子曰:「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」四者身之用也。由乎中而應乎外,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。顔淵事斯語,所以進於聖人。後之學聖人者,宜服膺而勿失也。因箴以自警。

《視箴》曰:「心兮本虛,應物無迹。操之有要,視爲之則。蔽交於前,其中則遷。制之於外,以安其內。克己復禮,久而誠矣。」

《聽箴》曰:「人有秉彜,本乎天性。知誘物化,遂亡其正。卓彼先覺,知止有定。閑邪存誠,非禮勿聽。」

《言箴》曰:「人心之動,因言以宣。發禁躁安,內斯靜專。矧是樞機,興戎出好。吉凶榮辱,惟其所召。傷易則誕,傷煩則支。己肆物忤,出悖來違。非法不道,欽哉訓辭。」

《動箴》曰:「哲人知幾,誠之於思。志士厲行,守之於爲。順理則裕,從欲惟危。造次克念,戰兢自持。習與性成,聖賢同歸。」

4.《復》之初九曰:「不遠復無祗悔,元吉。」傳曰:陽,君子之道。故復爲反善之義。初,復之最先者也。是不遠而復也。失而後有復,不失則何復之有?惟失之不遠而復,則不至於悔,大善而吉也。顔子無形顯之過,夫子謂其庶幾,乃無祗悔也。過既未形而改,何悔之有?既未能不勉而中,所欲不踰矩,是有過也。然其明而剛,故一有不善,未嘗不知;既知,未嘗不遽改,故不至於悔,乃不遠復也。學問之道無他也,惟其知不善,則速改以從善而已。

5.《晉》之上九:「晉其角,維用伐邑。厲吉,無咎,貞吝。」傳曰:人之自治,剛極則守道愈固,進極則遷善愈速。如上九者,以之自治,則雖傷於厲,而吉且無咎也。嚴厲非安和之道,而於自治則有功也。雖自治用功,然非中和之德。故於貞正之道爲可吝也。

6.《損》者,損過而就中,損浮末而就本實也。天下之害,無不由未之勝也。峻宇雕牆,本於宮室。酒池肉林,本於飲食。淫酷殘忍,本於刑罰。窮兵黷武,本於征討。凡人欲之過者,皆本於奉養。其流之遠,則爲害矣。先王制其本者,天理也。後人流於未者,人欲也。《損》之義,損人欲以復天理而已。

7.《夬》九五曰:「莧陸,夬夬 ,中行無咎。」象曰:「中行無咎,中未光也。」傳曰:夫人心正意誠,乃能極中正之道,而充實光輝。若心有所比,以義之不可而決之,雖行於外,不失其中正之義,可以無咎。然於中道未得爲光大也。蓋人心一有所欲,則離道矣。夫子於此,示人之意深矣。

8.方說而止,《節》之義也。

9.《節》之九二,不正之節也。以剛中正爲節,如懲忿窒欲損過抑有餘是也。不正之節,如嗇節於用,懦節於行是也。

10.人而無克伐怨欲,惟仁者能之。有之而能制其情不行焉,斯亦難能也,謂之仁則未可也。此原憲之問,夫子答以知其爲難,而不知其爲仁。此聖人開示之深也。

11.明道先生曰:義理與客氣常相勝,只看消長分數多少,爲君子小人之別。義理所得漸多,則自然知得客氣消散得漸少。消盡者是大賢。

12.或謂:「人莫不知和柔寬緩,然臨事則反至於暴厲。」曰:「只是志不勝氣,氣反動其心也。」

13.人不能祛思慮,只是吝。吝故無浩然之氣。

14.制怒爲難,制懼亦難。克己可以制怒,明理可以制懼。

15.堯夫解「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」:玉者,溫潤之物,若將兩塊玉來相磨,必磨不成。須是得他個粗礪底物,方磨得出。譬如君子與小人處,爲小人侵陵,則修省畏避,動心忍性,增益豫防。如此便道理出來。

16.目畏尖物,此事不得放過,便與克下。室中率置尖物,須以理勝他。尖必不刺人也,何畏之有?

17.明道先生曰:責上責下,而中自恕己,豈可任職分?

18.「舍己從人」,最爲難事。己者,我之所有,雖痛舍之,猶懼守己者固,而從人者輕也。

19.九德最好。

20.「饑食渴飲,冬裘夏葛。」若致些私吝心在,便是廢天職。

21.獵,自謂今無此好。周茂叔曰:「何言之易也?但此心潛隱未發,一日萌動,復如前矣。」後十二年因見,果知未也。

22.伊川先生曰:大抵人有身,便有自私之理。宜其與道難一。

23.罪己責躬不可無,然亦不當長留在心胸爲悔。

24.所欲不必沈溺,只有所向便是欲。

25.明道先生曰:子路亦百世之師。

26.「人語言緊急,莫是氣不定否?」曰:「此亦當習,習到言語自然緩時,便是氣質變也。學至氣質變,方是有功。」

27.問:「『不遷怒,不貳過。』何也?語錄有怒甲不遷乙之說,是否?」伊川先生曰:「是。」

曰:「若此則甚易,何待顔子而後能?曰:只被說得粗了,諸君便道易,此莫是最難?須是理會得因何不遷怒,如舜之誅四凶,怒在四凶,舜何與焉?蓋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,聖人之心本無怒也。譬如明鏡,好物來時便見是好,惡物來時便見是怒,鏡何嘗有好惡也?世之人固有怒於室而色於市,且如怒一人,對那人說話,能無怒色否?有能怒一人,而不怒別人者。能忍得如此,已是煞知義理。若聖人,因物而未嘗有怒,此莫是甚難!君子役物,小人役於物。今見可喜可怒之事,自家著一分陪奉他,此亦勞矣。聖人之心如止水。」

28.人之視最先。非禮而視,則所謂開目便錯了。次聽,次言,次動,有先後之序。人能克己,則心廣體胖。仰不愧,俯不怍,其樂可知。有息則餒矣。

29.聖人責己,感也處多。責人,應也處少。

30.謝子與伊川別一年,往見之。伊川曰:「相別一年,做得甚工夫?」謝曰:「也只去個『矜』字。」

曰:「何故?」曰:「子細檢點得來,病痛盡在這裏。若按伏得這個罪過,方有向進處。」

伊川點頭,因語在坐同志者曰:「此人爲學,『切問近思』者也。」

31.思叔詬詈仆夫,伊川曰:「何不『動心忍性』?」思叔慚謝。

32.見賢便思齊,有爲者亦若是。見不賢而內自省,蓋莫不在己。

33.橫渠先生曰:湛一氣之本,攻取氣之欲。口腹於飲食,鼻口於臭味,皆攻取之性也。知德者屬厭而已,不以嗜欲累其心,不以小害大、末喪本焉爾。

34.纖惡必除,善斯成性矣。察惡未盡,雖善必粗矣。

35.惡不仁,故不善未嘗不知。徒好仁而不惡不仁,則習不察,行不著。是故徒善未必盡義,徒是未必盡仁。好仁而惡不仁,然後盡仁義之道。

36.責己者當知無天下國家皆非之理。故學至於「不尤人」,學之至也。

37.有潛心於道,怱怱爲他慮引去者,此氣也。舊習纏繞,未能脫灑,畢竟無益,但樂於舊習耳。古人欲得朋友,與琴瑟簡編,常使心在於此。惟聖人知朋友之取益爲多,故樂得朋友之來。

38.矯輕警惰。

39.「仁之難成久矣,人人失其所好。」蓋人人有利欲之心,與學正相背馳。故學者要寡欲。

40.君子不必避他人之言,以爲太柔太弱。至於瞻視,亦有節。視有上下,視高則氣高,視下則心柔。故視國君者,不離紳帶之中。學者先須去其客氣。其爲人剛行,終不肯進。「堂堂乎張也,難與並爲仁矣。」蓋目者,人之所常用,且心常托之。視之上下,且試之。己之敬傲,必見於視。所以欲下其視者,欲柔其心也。柔其心,則聽言敬且信。

人之有朋友,不爲燕安,所以輔佐其仁。今之朋友,擇其善柔以相與,拍肩執袂以爲氣合。一言不合,怒氣相加。朋友之際,欲其相下不倦。故於朋友之間,主其敬者。日相親與,得效最速。仲尼嘗曰:「吾見其居於位也,與先生並行也。非求益者,欲速成者。」則學者先須溫柔,溫柔則可以進學。《詩》曰:「溫溫恭人,惟德之基。」蓋其所益之多。

41.世學不講,男女從幼便驕惰壞了。到長益兇狠,只爲未嘗爲子弟之事,則於其親已有物我,不肯屈下,病根常在。

又隨所居而長,至死只依舊。爲子弟,則不能安灑掃應對。在朋友,則不能下朋友。有官長,則不能下官長。爲宰相,不能下天下之賢。甚則至於徇私意,義理都喪。也只爲病根不去,雖所居所接而長。人須一事事消了病,則義理常勝。

近思錄·卷六·家道

 

1.伊川先生曰:弟子之職,力有餘則學文。不修其職而學,非爲己之學也。

2.孟子曰:「事親若曾子可也。」未嘗以曾子之孝爲有餘也。蓋子之身所能爲者,皆所當爲也。

3.幹母之蠱不可貞。子之於母,當以柔巽輔導之,使得於義。不順而致敗蠱,則子之罪也。從容將順,豈無道乎?若伸己剛陽之道,遽然矯拂,則傷恩,所害大矣,亦安能入乎?在乎屈己下意,巽順相承,使之身正事治而已。剛陽之臣,事柔弱之君,義亦相近。

4.《蠱》之九三,以陽處剛而不中,剛之過也,故小有悔。然在巽體不爲無順。順,事親之本也。又居得正,故無大咎。然有小悔,已非善事親也。

5.正倫理,篤恩義,《家人》之道也。

6.人之處家,在骨肉父子之間,大率以情勝禮,以恩奪義。惟剛立之人,則能不以私愛失其正理。故《家人卦》大要以剛爲善。

7.《家人》上九爻辭,謂治家當有威嚴。而夫子又復戒云:「當先嚴其身也。」威嚴不先行於己,則人怨而不服。

8.《歸妹》九二,守其幽貞,未失夫婦常正之道。世人以媟狎爲常,故以貞靜爲變常,不知乃常久之道也。

 

9.世人多慎於擇婿,而忽於擇婦。其實婿易見,婦難知。所係甚重,豈可忽哉!

10.人無父母,生日當倍悲痛,更安忍置酒張樂以爲樂?若具慶者可矣。

11.問:「《行狀》云:『盡性至命,必本於孝弟。』不識孝弟何以能盡性至命也?」伊川曰:「後人便將性命別作一般事說了。性命孝弟,只是一統底事,就孝弟中便可盡性至命。如灑掃應對與盡性至命,亦是一統底事,無有本末,無有精粗,卻被後來人言性命者,別作一般高遠說。故舉孝弟,是於人切近者言之。然今時非無孝弟之人,而不能盡性至命者,由之而不知也。」

12.問:「第五倫視其子之疾與兄子之疾不同,自謂之私,如何?」伊川曰:「不待安寢與不安寢,只不起與十起,便是私也。父子之愛本是公,才著些心做,便是私也。」

又問:「視己子與兄子有間否?」曰:「聖人立法曰:『兄弟之子猶子也。』是欲視之猶子也。」

又問:「天性自有輕重,疑若有間然。」曰:「只爲今人以私心看了。孔子曰:『父子之道,天性也。』此只就孝上說,故言父子天性。若君臣兄弟賓主朋友之類,亦豈不是天性?只爲今人小看卻,不推其本所由來,故爾。己之子與兄之子所爭幾何?是同出於父者也。只爲兄弟異形,故以兄弟爲手足。人多以異形故,親己之子異於兄弟之子,甚不是也。」

又問:「孔子以公冶長不及南容,故以兄之子妻南容,以己之子妻公冶長,何也?」曰:「此亦以己之私心看聖人也。凡人避嫌者,皆內不足也。聖人自至公,何更避嫌?凡嫁女,各量其才而求配。或兄之子不甚美,必擇其相稱者爲之配。己之子美,必擇其才美者爲之配。豈更避嫌耶?若孔子事,或是年不相若,或時有先後,皆不可知。以孔子爲避嫌,則大不是。如避嫌事,賢者且不爲,況聖人乎?」

13.問:「孀婦於理似不可取,如何」?伊川曰:「然。凡取,以配身也。若取失節者以配身,是己失節也。」

又問:「或有孤孀貧窮無托者,可再嫁否?」曰:「只是後世怕寒餓死,故有是說。然餓死事極小,失節事極大。」

14.病臥於牀,委之庸醫,比之不慈不孝。事親者亦不可不知醫。

15.程子葬父,使周恭叔主客。客飲酒,恭叔以告。先生曰:「勿陷人於惡。」

16.買乳婢多不得已,或不能自乳,必使人。然食己子而殺人之子,非道。必不得已,用二子乳食三子,足備他虞。或乳母病且死,則不爲害,又不爲己子殺人之子,但有所費。若不幸致誤其子,害孰大焉?

17.先公太中諱珦,字伯溫。前後五得任子,以均諸父子孫。嫁遣孤女,必盡其力。所得俸錢,分贍親戚之貧者。伯母劉氏寡居,公奉養甚至。其女之夫死,公迎從女兄以歸。教養其子,均於子姪。既而女兄之女又寡,公懼女兄之悲思,又取甥女以歸嫁之。時小官祿薄,克己爲義,人以爲難。公慈恕而剛斷,平居與幼賤處,惟恐有傷其意,至於犯義理,則不假也。左右使令之人,無日不察其饑飽寒燠。

取侯氏,侯夫人事舅姑以孝謹稱,與先公相待如賓客。先公賴其內助,禮敬尤至。而夫人謙順自牧,雖小事未嘗專,必稟而後行。仁恕寬厚,撫愛諸庶,不異己出。從叔孤幼,夫人存視,常均己子。治家有法,不嚴而整。不喜笞撲奴婢,視小臧獲如兒女。諸子或加呵責,必戒之曰:「貴賤雖殊,人則一也。汝如是大時,能爲此事否?」先公凡有所怒,必爲之寬解。唯諸兒有過,則不掩也。常曰:「子之所以不孝者,由母蔽其過,而父不知也。」

夫人男子六人,所存惟二,其愛慈可謂至矣,然於教之之道,不少假也。才數歲,行而或踣,家人走前扶抱,恐其驚啼,夫人未嘗不呵責曰:「汝若安徐,寧至踣乎!」飲食常置之坐側,常食絮羹,即叱止之,曰:「幼求稱欲,長當如何?」雖使令輩,不得以惡言罵之。故頤兄弟平生,於飲食衣服無所擇,不能惡言罵人,非性然也,教之使然也。與人爭忿,雖直不右,曰:「患其不能屈,不患其不能伸。」及稍長,常使從善師友遊。雖居貧,或欲延客,則喜而爲之具。

夫人七八歲時,誦古詩曰:「女子不夜出,夜出秉明燭。」自是日暮則不復出房閣。既長,好文,而不爲辭章,見世之婦女以文章筆劄傳於人者,則深以爲非。

18.橫渠先生嘗曰:「事親奉祭,豈可使人爲之!」

19.舜之事親有不悅者,爲父頑母囂,不近人情。若中人之性,其愛惡若無害理,姑必順之。親之故舊,所喜者,當極力招致,以悅其親。凡於父母賓客之奉,必極力營辦,亦不計家之有無。然爲養又須使不知其勉強勞苦,苟使見其爲而不易,則亦不安矣。

20.《斯干》詩言:「兄及弟矣,式相好矣,無相猶矣。」言兄弟宜相好,不要相學。猶,似也。人情大抵患在施之不見報,則輟,故恩不能終。不要相學,己施之而已。

21.「人不爲《周南》《召南》,其猶正牆面而立。」常深思此言誠是。不從此行,甚隔著事,向前推不去。蓋至親至近,莫甚於此,故須從此始。

22.婢仆始至者,本懷勉勉敬心,若到所提掇更謹,則加謹。慢則棄其本心,便習以性成。故仕者入治朝則德日進,入亂朝則德日退,只觀在上者有可學無可學爾。

近思錄·卷七·出處 

1.伊川先生曰:賢者在下,豈可自進以求於君?苟自求之,必無能信用之理。古之人所以必待人君致敬盡禮而後往者,非欲自爲尊大。蓋其尊德樂道之心不如是,不足以有爲也。

2.君子之需時也,安靜自守。志雖有須而恬然若將終身焉,乃能用常也。雖不進而志動者,不能安其常也。

3.「比吉,原筮元永貞,無咎。」傳曰:人相親比,必有其道。苟非其道,則有悔咎。故必推原占決其可比者而比之。所比得元永貞則無咎。元,謂有君長之道。永,謂可以常久。貞,謂得正道。上之比下,必有此三者。下之從上,必求此三者。則無咎也。

4.《履》之初九曰:「素履往,無咎。」傳曰:夫人不能自安於貧賤之素,則其進也,乃貪躁而動,求去乎貧賤耳,非欲有爲也。既得其進,驕溢必矣,故往則有咎。賢者則安履其素,其處也樂,其進也將有爲也,故得其進則有爲而無不善。若欲貴之心與行道之心交戰於中,豈能安履其素乎?

5.大人於《否》之時,守其正節,不雜亂於小人之群類,身雖否而道之亨也。故曰:「大人否亨。」不以道而身亨,乃道否也。

6.人之所《隨》,得正則遠邪,從非則失是,無兩從之理。《隨》之六二,苟係初則失五矣,故象曰:「弗兼與也。」所以戒人從正當專一也。

7.君子所貴,世俗所羞。世俗所貴,君子所賤。故曰:「賁其趾,舍車而徒。」

8.《蠱》之上九曰:「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」象曰:「不事王侯,志可則也。」傳曰:士之自高尚,亦非一道。有懷抱道德,不偶於時,而高潔自守者;有知止足之道,退而自保者;有量能度分,安於不求知者;有清介自守,不屑天下之事,獨潔其身者。所處雖有得失小大之殊,皆自高尚其事者也。象所謂「志可則者」,進退合道者也。

9.《遯》者,陰之始長。君子知微,故當深戒。而聖人之意,未便遽已也。故有「與時行,小利貞」之教。聖賢之於天下,雖知道之將廢,豈肯坐視其亂而不救?必區區致力於未極之間,強此之衰,艱彼之進,圖其暫安。苟得爲之,孔孟之所屑爲也。王允、謝安之於漢晉是也。

10.《明夷》初九,事未顯而處甚艱,非見幾之明不能也。如是則世俗孰不疑怪?然君子不以世俗之見怪,而遲疑其行也。若俟衆人盡識,則傷已及而不能去矣!

11.《晉》之初六,在下而始進,豈遽能深見信於上?苟上未見信,則當安中自守,雍容寬裕,無急於求上之信也。苟欲信之心切,非汲汲以失其守,則悻悻以傷於義矣。故曰:「晉如摧如。貞吉,罔孚,裕,無咎。」然聖人又恐後之人不達寬裕之義,居位者廢職失守以爲裕。故特云「初六,裕則無咎」者,始進未受命當職任故也。若有官守,不信於上而失其職,一日不可居也。然事非一概,久速唯時,亦容有爲之兆者。

12.不正而合,未有久而不離者也。合以正道,自無終睽之理。故賢者順理而

安行,智者知幾而固守。

13.君子當困窮之時,既盡其防慮之道而不得免,則命也,當推致其命以遂其志。知命之當然也,則窮塞禍患,不以動其心,行吾義而已。苟不知命,則恐懼於險難,隕獲於窮厄,所守亡矣,安能遂其爲善之志乎?

14.寒士之妻,弱國之臣,各安其正而已。苟擇勢而從,則惡之大者,不容於世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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